第53章 年货(1/2)
天启七年,腊月二十七。
大名府的清晨,寒气凝成了白霜,掛在屋檐和枯枝上,宛若一层薄薄的素縞。
热气腾腾的木桶里撒了些祛寒的草药,石开整个人浸入水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温热的水流包裹著身体,驱散了彻骨的寒意,也暂时洗去了心头的戾气。
两个年轻的男僕役站在一旁,一个负责添水,一个拿著布巾准备为他擦背。石开靠在桶壁上,闭著眼睛,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有些嫌弃。
前世作为社畜,別说让人伺候洗澡,连去澡堂搓背都觉得彆扭。穿越过来后,虽然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让两个大男人在旁边盯著自己光溜溜的身子,总觉得怪异。
“你们俩,出去吧。”石开挥了挥手。
“大人,小的们……”
“出去。”石开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个僕役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石开一个人在桶里泡著,脑子里却转个不停。这宅子里,除了石安这个老管家,就是些干粗活的僕役和厨娘。厨娘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大婶,让她来伺候洗澡,石开觉得自己可能会当场“圆寂”。
石开刚从一场酣畅淋漓的热水澡中起身,浑身的毛孔都透著舒爽。几个壮硕的老妈子手脚麻利地用粗布巾子为他擦乾身子,那力道,不像是伺候,倒像是在搓洗一头刚宰杀的肥猪。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石开略带嫌弃地挥挥手,从她们手中夺过乾净的布中衣。
他不是矫情,实在是受不了。这几个老妈子,年纪大的能当他奶奶,平日里不是在灶房熏得一身油烟味,就是在院里洒扫,手上全是老茧。让她们来伺候沐浴,石开总觉得像是被砂纸打磨了一遍,毫无半点香艷可言,只剩下纯粹的彆扭。
“看来,这府里是该添几个水灵些的丫鬟了。”石开穿上厚实的袍,心中暗自盘算。倒不是他色心大起,而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而来的灵魂,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粗糙的生活细节。体面的生活,需要体面的人来装点,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看著舒心。
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崭新的宝蓝色锦袍,腰间束著玉带,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
穿戴整齐,石开踱步到院中。校场上,石虎正赤著上身,在刺骨的寒风中操练著新兵。呵斥声、喘息声、拳脚破风声交织在一起,匯成一股蓬勃的生命力,让这死气沉沉的冬日也显得热烈了几分。
“喝!哈!”
亲兵们手持木枪,一遍遍地做著刺杀的动作,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团。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力量感。儘管天气严寒,但每个人都汗流浹背,身上蒸腾著滚滚热气。
新兵们的队列已经有模有样,刺杀的动作虽然还显生涩,但眼神中的那股狠劲儿和对未来的期盼,却是做不得假的。石开满意地点点头,这都是他用银子和肉汤餵出来的忠诚。
他没多打扰,转身进了总旗议事的千户堂。堂內,两个巨大的铜盆里烧著上好的银骨炭,没有一丝烟气,只有融融的暖意。他懒洋洋地靠在铺著厚厚虎皮的太师椅上,端起一杯热茶,愜意地眯起了眼。
不多时,管家石安迈著小碎步,躬身走了进来,脸上带著几分愁色。
“大人,有件事小的疏忽了。”石安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几日忙著安置流民和採买军中物资,府里的年货还没备齐。今日小的去市集上一问,好傢伙,米、面、猪肉,样样都涨了价,比前几日贵了快一成了。”
“涨了就涨了,年总要过的。”石开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年头,银子捏在手里只会越来越不值钱,换成粮食和肉填进肚子里才是正经。差多少,一併去买了就是。”
“是,是,大人说的是。”石安连连点头,又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这採买之事,往年都是小的去办。可如今府上人多,您又升了副千户,这年礼往来、採买的规格,小的不太拿得准,怕办差了,墮了您的威风。”
“只是……小的觉得这涨得有些蹊,往年也没这么厉害。”
“哦?”石开来了兴趣,“怎么个蹊蹺法?”
“就说猪肉吧,惠民市最大的肉铺王屠户,往年这时候顶多涨个一钱银子一斤,今年直接涨了两钱。小的托人去问,说是城外遭了灾,生猪运不进来。可咱们庄子上的猪不都好好的吗?”
石开端著茶杯,手指轻轻摩挲著杯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知道,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年关是官府和各路牛鬼蛇神捞钱的最好时机,物价上涨,多半是有人在背后囤积居奇,官商勾结。
不过,他现在懒得管这些閒事。只要不惹到他头上,他才没兴趣去当什么“青天大老爷”。
石开闻言一笑,放下了茶杯。他知道石安是忠心,但也確实有些跟不上自己的步子了。也好,自己正好也想出去透透气,顺便办点私事。
“行了,这事你別管了。”石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好我也閒著,带石虎进城逛逛。你去帐房支五十两银子来,我亲自去採买。对了,再备辆大车跟著。”
“哎,好嘞!”石安如蒙大赦,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石开走到院里,衝著刚操练完,正抱著一个比脸还大的白面馒头狼吞虎咽的石虎喊道:“石虎,別吃了!跟我进城,请你吃好东西去!”
石虎听到声音,猛地站起身,嘴里还塞著半个馒头,含糊不清地应道:“大……大人!”
“別吃了。”石开看著他那吃相,有些好笑,“走,跟我进城,请你吃点好的。”
“啊?哦!”石虎愣了一下,三两口把馒头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赶紧灌了一大口凉水顺下去,这才抹了抹嘴,屁顛屁顛地跟了上来。
“大人,俺刚吃饱……”
“吃饱了也能再吃,你那肚子是无底洞,我还能不知道?”石开笑骂一句,当先朝大门走去。
石虎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嘴,抓起掛在一旁的袄套上,屁顛屁顛地跟了上来。
“大人,咱们去吃啥?”
“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前院,石开新买的那辆黑漆马车已经套好了马。
石虎自告奋勇地当起了车夫,一抖韁绳,马车便“噠噠”地驶出了千户所。
年关將至,大名府的街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与前些时日的萧条不同,临近过年,家家户户无论贫富,总要出来置办些东西,给这艰难的一年画上一个句號。
叫卖声、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此起彼伏,空气中瀰漫著炒栗子的甜香、炸油货的油香和各种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石开背著手,像个真正的紈絝子弟一般,优哉游哉地在人群中穿行。他看到路边有卖“炸油鬼”的,也就是后世的油条,便让石虎去买了两根。金黄酥脆的油鬼入手滚烫,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满口油香,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吃下,简直是一种享受。
“大人,这不就是炸麻嘛。”石虎跟在后面,看著石开手里的油鬼,咽了口唾沫。
“这叫油鬼,不叫麻。”石开白了他一眼。
“大人,这个好吃。”石虎憨憨地笑著,三两口就干掉了一根。
石开笑了笑,指著不远处一个挑著担子的小食摊:“走,去尝尝那个。”
那是个卖“索引”的摊子。“索引”其实就是一种拌麵,是宋时就有的叫法,传到明代,在大名府一带依然流行。
摊主將煮好的麵条捞出,过一遍凉水,使其劲道,然后浇上用肉末、豆乾、酱料炒制的臊子,再撒上一把碧绿的葱和几滴麻油,看得人食指大动。
石开要了两碗。麵条爽滑,臊子咸香,味道竟出乎意料的好。
石虎呼嚕呼嚕地吃著,额头上都冒出了热汗。
吃完面,两人继续閒逛。路过一家烧饼铺,刚出炉的烧饼香气扑鼻。
“大人,俺想吃个甜烧饼!”石虎指著那刷了蜜、撒满芝麻的烧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甜的有什么好吃的?”石开嗤之以鼻,“要吃就吃肉饼,咸香的才过癮。”
石虎挠了挠头,耿直地说道:“最近肉吃得多了,倒是很久没吃过蜜了。”
这话说得石开一愣,隨即哑然失笑。是啊,对於这些苦哈哈出身的军户来说,肉食固然珍贵,但甜食同样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自己用现代人的口味去要求他们,未免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行,那你吃吧。”石开大方地掏出几个铜板,给他买了一个。自己则对甜食不感兴趣,目光被旁边一个烤玉米的老汉吸引了。
那老汉用一个简陋的炭火盆,將一根根饱满的玉米烤得滋滋作响,不时刷上一层薄薄的盐水,香气四溢。
“你吃你的甜饼,我去吃烤苞谷。”石开说著,也跑去买了一根。
两人一个啃著甜烧饼,一个嚼著烤玉米,在这热闹的街市上,倒也显得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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