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活路(1/2)

听完石安的帐目盘点,石开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七千八百余两现银,看似一笔巨款,但对於他那日益膨胀的野心和嗷嗷待哺的百人亲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养兵,如吞金巨兽,更何况他要养的,是一支能在这乱世中杀出血路的精兵。

“开源,必须儘快开源。”石开在心中默念。

正当他盘算著年后如何炮製那伙“好客山东”的土匪,准备回房睡个回笼觉时,堂外传来了石虎粗豪的嗓门,夹杂著几分客套的寒暄。

“有客?”石开眉头微皱。

大年初一,谁会这般没眼色,一大早就来登门拜年?

石安快步从门外走入,躬身道:“少爷,是所里的几位百户大人,说是来给您拜年。”

“拜年是假,探听虚实是真。”石开心如明镜。朝廷断餉的消息,恐怕早已在卫所里传得沸沸扬扬,这些傢伙,是坐不住了。

他伸了个懒腰,从太师椅上站起,说道:“更衣吧,总不能失了礼数。”

石安应了声“是”,手脚麻利地取来一套崭新的行头。今日图个喜庆,是一身大红的云锦箭袖,领口与袖口都用金线绣著繁复的瑞兽纹样,腰间束一条碧玉带,华贵而不失武官的干练。

穿戴整齐,石开对著铜镜照了照,颇为满意。这具年轻的身体,经过数月的锻炼,已经脱去了原先的文弱,透著一股子精悍之气。

就在他准备出门时,石安却从一个朱漆小匣里,取出一个纸叠的、指甲盖大小的彩色蝴蝶,小心翼翼地要往石开的髮髻上別。

“这是何物?”石开有些愕然,侧头躲开。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头上戴这么个里胡哨的东西,成何体统?

石安见他误会,连忙笑著解释:“少爷,这叫『闹嚷嚷』,是咱们大名府过年討吉利的玩意儿。男子戴『闹嚷嚷』,女子戴梅簪,都是图个喜气。您往年都在庄子里,城里的年礼都是老爷去走动,所以您不知道。今日您是主家,若是不戴,反倒失了礼数,叫人看了笑话。”

听他这么一说,石开才恍然大悟。他虽是穿越而来,但对这些浸润在民间骨子里的风俗,了解得还是太少。入乡隨俗,尤其是在这种需要彰显身份和规矩的场合,更不能特立独行。

“罢了,戴上吧。”他无奈地嘆了口气,任由石安將那只小小的纸蝴蝶別在了他的髮髻一侧。

镜中的自己,一身英武红袍,头上却多了这么个略显滑稽的装饰,石开怎么看怎么彆扭,但为了接下来的“大戏”,这点小小的牺牲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他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大步流星地向正堂走去。

……

千户所的正堂里,早已生起了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

四名身著各式官袍的百户,正襟危坐,手中捧著热茶,却谁也无心品茗。为首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面容精明,正是之前与石开打过交道的百户钱林。他身旁坐著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汉子,乃是百户张猛,此刻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著桌面。另外两人则神色拘谨,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见到石开进来,四人连忙起身,拱手作揖,口中齐道:“卑职等,给副千户大人拜年了!祝大人新年康泰,步步高升!”

“哈哈哈,诸位同僚快快免礼,快请坐!”石开满面春风,热情地回礼,仿佛见到了至交好友,“大年初一,诸位还能想著来我这里坐坐,石某真是感激不尽啊!”

他目光一扫,將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钱林的精明,张猛的焦躁,另外两人的忧虑,都如掌上观纹,一清二楚。

眾人重新落座,石安指挥著僕役又上了一轮新茶和各色精致的年节点心。

一番虚偽的寒暄过后,还是钱林最先沉不住气,他放下茶盏,试探著开口:“大人,咱们卫所……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卑职等听到些风声,说是……说是今年的餉银,恐怕……”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石开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愤慨与沉痛。他重重一拍大腿,长嘆一声:“唉!钱兄啊,不瞒你们说,我也是焦头烂额,正为此事发愁呢!”

他这副模样,立刻让堂上四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石开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而是用一种压低了的、充满怒火的声音说道:“诸位都是我左卫的顶樑柱,有些事,我也就不瞒著大家了。如今朝堂之上,阉党虽倒,可那帮东林党的所谓君子,吃相比阉党还要难看百倍!简直是猪狗不如!”

他这话骂得极为难听,却立刻引起了张猛的共鸣,他瓮声瓮气地附和道:“他娘的!俺就说那帮酸儒不是好东西!整天之乎者也,一肚子男盗女娼!”

石开讚许地看了张猛一眼,继续说道:“新任兵部尚书霍维华大人,还算是顾念旧情,未曾剋扣咱们的粮餉。可听王同知说,有个即將入主兵部的东林党大佬,还没上任呢,就放出话来,要咱们大名府卫所,上交『五成』的足额军餉,作为孝敬!”

“五成?!”

“我的天爷!他们怎么不去抢!”

堂上一片譁然,两名本就忧心忡忡的百户更是面如土色。

石开將王临恩在魁星楼宴席上的话,掐头去尾,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大家利益,不惜与上官据理力爭,却最终无力回天的悲情角色。当然,关於王临恩最后授意他们“自力更生”,去劫掠地方的话,他是一个字也没提。

“……我石开人微言轻,又能如何?只能眼睁睁看著那帮国之蛀虫,將本该属於咱们將士们的血汗钱,揣进他们自己的腰包!”石开越说越激动,眼眶都有些泛红,“没了餉银,別说下面的弟兄们,就连咱们,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这番声情並茂的表演,瞬间將自己和堂上四人拉到了同一战线,共同的敌人,就是那些远在京城、贪得无厌的东林党文官。

就在此时,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石虎领著另外四名百户走了进来。这下,除了两个实在不识时务的傢伙,左千户所下辖的十个百户,倒有八个齐聚於此了。

新来的四人也是听闻了风声,前来探听消息的。石开又將刚才那番话重复了一遍,引得堂上骂声四起,人人义愤填膺。

“好了!都別骂了!”石开猛地一拍桌子,堂上瞬间安静下来。

他环视眾人,沉声道:“那两个没来的,以后也不必来了。他们百户所的事务,我会派总旗去接管。从今往后,他们与我这千户所,再无干係!”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皆是一凛。石开这是杀鸡儆猴,手段当真狠辣。

接著,他收了眾人送来的年礼,语气一转,说道:“诸位,朝廷的餉钱,以后是別指望了。但是,我这里有条活路。只是……风险大了点,不知诸位,敢不敢走?”

“活路?”眾人眼前一亮。

钱林心思最快,立刻追问:“敢问大人,风险有多大?”

石开的目光平静如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很大。”

虬髯大汉张猛梗著脖子,粗声问道:“要杀头吗?”

石开的回答依旧淡然,却如一盆冰水浇在眾人头上:“要!”

“哗——”

整个正堂瞬间炸开了锅。八名百户一片譁然,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可思议。他们都是世袭的军官,平日里喝兵血、吃空餉,乾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但那终究是在潜规则的默许之下。杀头的买卖,他们是万万不敢想的。

“肃静!”

石开再次一拍桌子,声如洪钟,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冷冷地扫视著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语气冰冷刺骨:“不敢干的,不想乾的,现在就可以走出这个门。以后,你们就安心回家种地,卫所的事务,我自会派我的总旗去接管。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石开保你们每个月二十两银子的进帐,算是你们的养老钱了。”

二十两银子!

这个数字让一些人意动了。二十两,虽不多,但省著点,养活一家老小倒也足够了。最关键的是,不用担任何风险,安安稳稳。

立刻便有两名百户站起身,对著石开拱了拱手,面带惭色地说道:“大人,我等……我等家中有老有小,实在……实在是不敢冒此奇险,还望大人恕罪。”

“无妨。”石开摆了摆手,脸上看不出喜怒,“人各有志,我不强求。石虎,送客。”

那两人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正堂。

他们的离去,仿佛打开了一个缺口。又有几人犹豫不决,眼神闪烁。其中一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大人,求您给指条明路吧!二十两银子,实在是……不够过活啊!我家里光是小妾就养了三个,还有七八个孩子……”

这番话,让石开差点笑出声来。

但他脸上却挤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亲自上前將那人扶起,长嘆一声,开始了他的倾情演出。

“这位兄台,你的苦,我何尝不知啊!”石开的声音里充满了感同身受的悲伤,“想我石家,世代忠良,我父亲在任时,兢兢业业,两袖清风。到了我这一代,本以为能为国效力,谁曾想……唉!”

他顿了顿,用袖子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泪,继续哭穷:“你们以为我这副千户当得风光?没了军餉,我一个月明面上的收入,就只有那区区三百两银子的常例钱!可你们看看我这百十號亲兵,哪个不是张著嘴要吃饭的?哪个不是穿著衣要餉银的?我石开,是百户出身,这剋扣的银子,何尝没有剋扣到我家的头上呢?”

他越说越是“悲愤”,动作神態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真是个被上官和朝廷逼到绝路的忠臣良將。

“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啊!”他仰天长啸,声音里带著一丝“哽咽”。

堂上剩下的几名百户,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之辈,被他这么一通表演,竟也感同身受起来,纷纷跟著唉声嘆气,痛骂朝政。一时间,正堂里气氛悲愴,仿佛不是在密谋什么掉脑袋的买卖,而是在开一场追悼大明江山的“茶话会”。

最后,石开拉著眾人的手,一番“涕泪交零”之后,郑重承诺道:“诸位兄弟,你们的难处,我懂!这样,这二十两月钱,只要我石开还在这副千户的位置上一天,就月月都有!而且,世袭罔替!老子死了,儿子只要还在卫所里当差,就还能接著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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