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朕的规矩就两条(1/2)

烛火通明,將新君朱由检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格外高大。

他端坐於御榻之上,目光平静地落在下方那个战战兢兢的身影上。

王体乾,司礼监秉笔太监,曾经在宫中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鵪鶉,连头都不敢抬。

“王体乾。”朱由检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奴婢在。”王体乾一个激灵,连忙应道,声音乾涩。

“朕问你,这天下,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又是这个问题!

王体乾的心臟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昨日,门前的小太监来回话,新君也是用同样的问题问了魏忠贤。

魏忠贤的回答,显然没能让这位新君满意。

现在,这个问题又轮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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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这是一个决定生死的考验。

说好话?粉饰太平?那是找死。

可要是说实话……

这大明的天下,千疮百孔,问题堆积如山,从何说起?又该说到什么程度?

说得浅了,是敷衍,是欺君。说得深了,会不会触怒龙顏,引火烧身?

就在王体乾心念电转,喉头滚动,正准备捡一些不那么要命的事情开口时,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

“慢慢想,想好了再说。”朱由检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昨日,朕也问过魏忠贤。他的答案,朕很不满意。朕希望,你的答案,能让朕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轰!

王体乾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新君这是在告诉他,別想学著魏忠贤那套和稀泥,也別想用那些陈词滥调来糊弄他。

他要听的,是真话,是猛料!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体乾的四肢百骸。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今天这个坎,迈过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迈不过去,魏忠贤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他想到了今日去接管东厂时,那些魏忠贤的旧日下属,是如何諂媚,又是如何地將魏逆弃之敝履。

他想到了自己在东城那座豪奢的宅邸,想到了从族中过继而来,传承香火的儿子。

不能死!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的恐惧和侥倖。

他猛地一咬牙,將心一横,伏下身子,沉声道:

“奴婢……遵旨。”

“奴婢以为,当今大明,外有强敌,內有积弊,已是……已是蠹眾木折,隙大墙坏之势!”

蠹眾而木折,隙大而墙坏——语出商君书·修权。

朱由检心中讚嘆,不愧是內书堂出来的太监高材生,不愧是执掌司礼监七年的大明內相!

这水平和半文盲魏公公一比,实在是太突出了。

话即出口,王体乾已再无退路。

“外患者,建州女真也。奴酋努尔哈赤虽死,其子黄台吉却更为狡诈强悍。我大明官军,如今將骄兵惰,早已不復开国之勇,野战浪战,十战九败,只能凭坚城大炮,勉力支撑。”

“就在今年,黄台吉挥师东进,攻打朝鲜,朝鲜国王李倧不敌,被迫在江华岛签订城下之盟,我大明……又失一臂助。长此以往,女真坐大於辽东,西可扰蒙古,东可控朝鲜,南则日日袭扰寧锦,我大明北境,將永无寧日。”

“奴婢愚见,对待女真,断不可急於求成,当效仿昔日筑城推进之策,步步为营,精选將帅,操练士卒,慢慢挤压其生存之地,或可有转机。”

朱由检心中暗暗点头。

王体乾这番话,虽然依旧没能看到女真未来席捲蒙古,从西边叩关的巨大威胁,但已经是到达一个合格的基准线了。

“此为外患。”朱由检不动声色,“那內弊呢?”

王体乾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內弊者,首在钱粮。天下州县,钱粮逋欠者,十之七八。朝廷岁入,年年亏空。究其原因,天灾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吏治败坏。”

“小民所纳之税,一石之米,层层盘剥,到了朝廷府库,能剩下三斗,已是幸事。更多的,都落入了各级官吏的私囊之中。”

“哦?”朱由检的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趣,“把这官吏的问题,给朕展开了,好好说说。”

殿中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如果说刚才谈论边事,还只是“国事”,那么现在,谈论吏治,就是真真切切地在捅马蜂窝了。

这捅的,是整个大明官僚集团的马蜂窝!

王体乾的额头上,刚刚乾涸的冷汗,又一次冒了出来。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將是真正的刀尖上跳舞。

死就死!他王体乾要死,其他人也別想活!

就这样罢,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是,陛下。”王体乾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

“当今官场,早已形成一派陋规。”

“京官上任,必先举债,以应酬打点。可既然是举债为官,又以何为偿呢?不过是民脂民膏罢了。”

“再者如追缴贪腐之事,本是肃正朝纲之举。然奉命之官,必先遣人与被查之官暗通消息,索要巨额贿赂,而后才敷衍了事。此乃急於求財,而非急於治事!”

“还有厂卫出京办差,本是代天子巡狩,震慑不法。可如今,每有厂卫出京,必有市井无赖、地痞流氓,重金求为校尉之名,隨行左右,狐假虎威,敲诈勒索。若不是其中有天大的利市,那些无赖又岂会捨得下重金?”

王体乾越说越激动,竟然像是胸中早已有此愤懣一般。

“以官爵为性命,以钻刺为风俗,以贿赂为交际,以嘱託为当然!宦成之日,或垂囊而返,则群相訕笑,以为无能!此风不改,国將不国啊,陛下!”

说完,他重重地一个头磕在地上,泣不成声。

朱由检静静地听著,面无表情。

直到王体乾哭声渐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如铁:“说得好。那么,你呢?你王体乾,又贪了多少?”

王体乾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讲实话讲到这个份上,居然还不够吗?

他猛地抬起头,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奴婢……奴婢有罪!”他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磕下头去,砰砰作响。

“奴婢愿献上所有家產,只求陛下开恩,能让奴婢……乞骸骨,归乡养老。”

“你以为,朕是要杀你?”朱由检嘆了口气。

“奴婢不敢!奴婢罪该万死!求陛下饶命!”王体乾已经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起来吧。”朱由检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他看著这个在自己面前丑態百出的太监,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

王体乾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知道?甚至,他知道的,比王体乾说的,还要多,还要深。

“你刚才说的,是吏治。但你还漏了一项,一项比吏治败坏,危害更甚的积弊。”

王体乾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满脸茫然。

“是党爭。”朱由检一字一顿地说道。

“仅万历一朝,朝堂之上,便有齐、楚、浙、秦、昆、宣、东林七党相攻,互相倾轧,纵横捭闔,有如战国爭雄!国事,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攻伐同僚的棋子!”

“天启皇兄以厂卫统合事权,罢黜东林。可结果呢?你们这些所谓的『阉党』,內部又分出了多少派系?还不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纠葛,爭斗不休!”

“一人起势,则其党羽尽皆鸡犬升天;一人势败,则其党羽尽遭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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