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05.破碎的香氛 7k(2/2)

那是一种猎手审视猎物的目光,冰冷、锐利,不带一丝情感。

他在本能地搜寻,搜寻那些怪物应有的特徵一一瞳孔里是否有非人的竖线?

皮肤下是否有鳞片的暗光?

还是说,她此刻这张屈辱又苍白的脸。

本身就是一层完美的、由魔法编织的幻象?

“哦,別这样看她,这只是她们的本能。”

莉迪亚完全无视了莎乐美的抗议,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艾斯卡尔身上,享受著他內心的风暴。

艾斯卡尔的肌肉紧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擂鼓。

女夜魔··.莎乐美是个怪物?

猎魔人信条的警报在他脑中尖啸。

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偽装?

她那该死的、让人放鬆的幽默感,她对工作的专注—都是用来捕食的技巧?

一阵强烈的背叛感涌上心头,不是对莎乐美,而是对自己的背叛。

他居然享受著和一个“怪物”的相处。

“不过,你的烦恼我能解决。”

莉迪亚的声音继续传来,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

“炼金材料,是吗?”

“只要你今晚陪我,而不是她。

我可以给你开出术士姐妹会的內部清单,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莉迪亚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优越感,但艾斯卡尔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一个公平的交易,用你的服务,换取我的资源。

这可比被一只魔物玩弄於股掌之间要体面多了,不是吗?”

莉迪亚的话说完了。

艾斯卡尔的脑海中却反覆迴荡著那句“女夜魔”。

但紧接著,他脑海中浮现的,不是獠牙和利爪,而是莎乐美在烛火下专注调香的侧脸。

那是“技艺”,是“专注”,是他作为一名战士和工匠所能理解並尊重的东西。

猎魔人的法印在他的指尖下意识地颤动。

信条在他脑中尖叫:她是怪物,必须清除。

他的目光从莎乐美苍白的脸上移开,缓缓地、带著一种审视的意味。

落在了镜子前那个妆容完美的女人身上,以及那上面掛著的、如同孩童找到了新玩具般的残忍笑容。

一个用言语和权力將他人尊严踩在脚下,並以此为乐的女术士。

一个或许是“魔物”,却用自己的手艺安静谋生,甚至因此遭到羞辱的“匠人”。

猎魔人的铁律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金色竖瞳里的温度,却比窗外的冬夜还要冰冷。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看穿了猎物偽装的猎手的眼神。

他一生都在猎杀吞噬人命的怪物。

可眼前这个散发著昂贵香水味、衣著华丽的人类。

其灵魂的恶臭,几乎比任何食户鬼都要薰人。

谁才是怪物?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莎乐美这个人,还是她作为女夜魔的偽装。

但这一刻,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看到一个“手艺人”正在被一个傲慢的“客户”无情地羞辱。

他的原则不是保护抽象的“人类”,而是保护无辜者免受伤害。

在此时此地,莎乐美就是那个无辜者。

艾斯卡尔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高大的身躯带著一股迫人的气势,像一座不可动摇的山。

他站到莎乐美身侧,挡在了莉迪亚的视线和莎乐美之间。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的合约是保护她,直到天亮。

无论她是谁。”

“女士,请放尊重些。”

莎乐美的眼晴猛地缩了一下。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丝纯粹的震惊,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脆弱。

她飞快地低下头,让长长的睫毛盖住那片混乱。

莉迪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真正的、被冒犯的恼怒。

她期待的是一场好戏,是猎魔人对怪物的厌恶,是惊慌失措。

不是这种..无趣的忠诚。

“真无趣。”

她耸了耸肩,兴致全无,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任务结束了。走吧。”

艾斯卡尔一个字都没再说。他只是朝莎乐美偏了一下头。

走。

莎乐美沉默地收拾桌上的工具,动作有点僵。

他们转身,一言不发地穿过那个温暖得令人室息的房间。

壁炉的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一前一后,隔著一段说不清的距离。

门开了。一股夹著雪的寒风灌进来,瞬间吹散了屋里所有甜腻的味道,门在他们身后“碎”地一声关上。

寂静的街道。

沉默在他们之间瀰漫开来,比冬夜的空气更冷,更硬。

艾斯卡尔的脑子一团乱麻。

衝动了。

现在,他得面对衝动的结果。

他紧了拳头,皮革手套发出“咯咕”一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做了什么?

我保护了一只女夜魔·.对抗一个人类。

我的信条呢?

我一生的训练呢?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莎乐美似乎放慢了脚步,偏过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

她的沉默像一根针,刺得他更加烦躁。

但.我无法看著她被那样羞辱。

那个眼神·.她当时看我的眼神·.

艾斯卡尔猛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在拉开和她的距离。

他无法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她,那种轻鬆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让他想要逃跑的东西。

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他背上,那让他坐立难安。

那是什么感觉?

他问自己。

在莉迪亚羞辱她时,涌上心头的那股怒火;

在她被揭穿身份后,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流露出的脆弱,让他心臟猛地一缩的刺痛感—

还有,他选择站在她身前时,那份不假思索的坚定。

这不是对一个工匠的尊重,也不是简单的同情。

这是一种更私人的、更深刻的牵连。

一种——让他觉得陌生的暖意,在他那颗本应只有冷硬和狩猎的心里蔓延。

这种感觉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种感觉是致命的。

它会磨掉你的警惕,让你变得迟钝,让你在挥剑时犹豫。

这种该死的牵掛,就像沼泽里的水鬼,看起来无害。

却会在你不经意间缠住你的脚踝,將你拖进泥潭,让你室息。

猎魔人对敌时,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是致命的。

而这份情感,就是那百分之一秒的犹豫。

它会让你在挥出致命一击时想起她的微笑,会在你面对利爪时迟缓你的法印。

它不是盔甲,而是破绽。

他狩猎怪物一生,到头来,最可怕的怪物竟然在自己心里滋生。

他害怕的不是她是女夜魔。

他害怕的是,自己竟然对一个“非人”產生了这种本不该有的情感。

他害怕如果再跟她待在一起,自己会彻底失控,不再是那个只为猎杀怪物而活的艾斯卡尔。

他喉头滚动,恐惧感擢住了他。

艾斯卡尔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此时波涛汹涌的情绪。

他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凯克对,凯克还在等我。

那小子最近越来越不让人省心,我得回去看著他。

我不能在这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缠住。

逃跑。

对,像以前一样,逃回我熟悉的世界里去。

逃回猎魔人的世界,那里只有怪物和剑。

没有这些纠缠不清、无法一剑斩断的感情。

在那里,一切都有明確的答案:生存或死亡,挥剑或收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剩下无尽的混乱。

走到一个岔路口,艾斯卡尔的靴子像是被钉在了石板路上,猛地定住。

他背对著她,宽阔的肩膀绷成了一块坚硬的岩石,仿佛这样就能抵御身后那道无法忽视的视线。

他不敢回头,害怕在那双琥珀色的眼晴里看到任何会让他防线崩塌的东西。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最终,一句粗糙、生硬的话语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

“今天的合约结束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

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另一条黑暗的小巷中,背影显得仓皇而狼狈。

莎乐美静静地站在原地,看著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

街角的煤气灯將她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脸上的血色褪去,那双总是闪著光彩的眼眸黯淡下来,流露出一丝苦涩和自嘲。

原来,被一个猎魔人保护,是这样的感觉原来,那份不含欲望、纯粹欣赏的目光,是这样的温暖。

也正是因为这份温暖,此刻他决绝的背影才显得如此冰冷,让她从心底里泛起一阵熟悉的寒意。

就连这冬夜的空气,似乎也失去了那份凛冽的清新,只剩下刺骨的、空洞的冰冷。

她早就该知道的。

童话里没有猎魔人和女夜魔的故事。

她低头,轻轻抚摸著腰间一个装著香料的玻璃瓶,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慰藉。

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背脊。

恢復了那个“香氛艺术家”的姿態,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只是那步伐,不再像来时那般轻快。

莉迪亚的豪华房间里,她对刚才上演的“猎魔人与女夜魔的纯情戏码”感到十分有趣。

她优雅地走到一面华丽的魔法镜前,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点,激活了千里镜。

镜中很快浮现出多位女术士模糊的身影。

很显然这是多人聊天。

莉迪亚对著镜子,语气兴奋而夸张,像个发现了天大秘密的孩子:

“姐妹们,你绝对猜不到我在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听到了什么!”

“他们居然说利维亚的杰洛特。

那个大名鼎鼎的白狼,因为偷了几瓶炼金药剂被关进了大牢!

他们甚至给他起了个新外號,叫“影狼”!

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一个猎魔人,居然会用暗影魔法去偷东西?

这背后肯定有更有趣的故事”

莉迪亚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迴荡。

而镜中的女术士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其中,一位身姿挺拔、气质凛然的女术土。

本来正低头用羽毛笔飞快地书写著什么,闻言也停下了笔。

她抬起头,一头瀑布般的乌木色捲髮衬得她肌肤胜雪。

而那双闻名遐邇的、如同紫罗兰般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正闪过一丝锐利的、不容错辨的精光。

叶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