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126.毒脉迴响 8.1k(2/2)

又一步。

他的目光像把外科医生的手术刀,要把她的皮肤、血肉、连同那点可怜的勇气一併剖开。

“你迷恋那个歌匠,因为他把丑陋的现实编进好听的歌里。

而我,在教你怎么碾碎那些歌,让你看清楚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看见的混乱,只是在为一座更坚固的堡垒清理地基。

一座不再需要用谎言和诗歌粉饰的堡垒。

他伸出手,伊莲诺拉甚至能感到那只手带来的寒气。

但它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蔑地挥了挥,像在驱赶一只飞蛾。

“回你的房间。

想清楚,你是想活在那些一戳就破的童话里,还是学著看懂这个世界的规矩。

然后,和我一起制定它。”

这比任何训斥都更让她发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湿冷的寒意。

他不是在生气。

他是在—“教导”。

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扭曲的逻辑。

一个闹脾气的女儿,在他那庞大计划的齿轮前,无足轻重。

夜深了。

远处,“雄狮之吼”的方向,第一声鲁特琴的高亢拨弦穿透了夜幕。

丹德里恩开场了。

伊莲诺拉的呼吸屏住,贴著墙壁滑出房间。

走廊里舖著她踩了十几年的昂贵地毯,每一种纹她都认得。

墙上掛著先祖们的肖像,他们的眼睛在烛光里油亮而沉寂。

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

可那温暖的烛光,现在只让她觉得虚假。

僕人们压低声音的交谈,过去是无聊的背景。

现在却像一根根绷紧的弦,隨时会因她一个错误的脚步而发出警报。

丹德里恩的歌声飘来,时而激昂,时而悲戚。

像一张无形的网,將府邸內外的耳朵都牢牢捕获,伊莲诺拉能听见庭院里,卫兵们被吸引过去的低声议论和脚步声。

就是现在。

她抓住这个空隙,从裙下摸出备用的黄铜钥匙,插进通往档案室的那扇厚重橡木门。

锁舌退回的“咔噠”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一股混合著旧羊皮纸和陈腐尘埃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咳嗽。

这里是她童年的禁地,如今却成了唯一的圣坛。

她点燃隨身带来的蜡烛,微弱的光在成排高耸的卷宗架间,投下摇曳不定的、怪物般的巨大阴影。

她刚往里走了两步。

心臟,骤然一停。

在档案室最深处的阴影里,站著一个人。

一个瘦高的身影。

静静地,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

是阿勒里克大师一一城主府的手抄房总管,父亲最信任的印信官。

他发现她了。

阿勒里克看著她,眼神复杂。

有担忧,也有一丝瞭然。

他先开了口,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我的女士,夜深了。

您不该在这里。”

伊莲诺拉握紧烛台,冰冷的金属得她指节发白。

大脑一片空白,无数画面却在空白中炸开:

那个总能变戏法似的,从宽大袖口里掏出异国玩偶的沉默男人;

那个在她读不懂诗歌而苦恼时,会用粗劣的木偶讲故事为她解闷的文书;

那个在她被父亲斥责后,悄悄送来一杯温牛奶的男人隨著她长大,他们之间只剩下礼节性的问候。

他成了恪尽职守的印信官,她是活在歌谣里的城主之女。

可记忆里那份不带任何目的的温暖,是真真切切的。

很多时候,伊莲诺拉都觉得,眼前这个不苟言言笑的男人,比血缘上的那个,更像一位父亲。

在这座爬满谎言的冰冷府邸里,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带著墨水和旧纸气味的温暖。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选择赌上一切,赌上这位在她童年中唯一给予她温暖的长者的良知。

“我不是来找诗集的,阿勒里克大师。”

声音发颤,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清晰地落在死寂的空气里。

“我和同伴在调查城里的灰木病。

我们发现那不是瘟疫,而是一个人为的诅咒。

是父亲身边的那个德鲁伊顾问,莫尔加——他在向古勒塔復仇。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仇恨从何而来?

我必须找到答案。

档案室里,有没有任何关於他,或者关於东部那片林地的旧记录?

任何能解释这一切的线索?”

“同伴”这个词,让阿勒里克眼中的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惊讶,隨即被一种沉重的,几乎是疲惫的悲哀淹没。

他嘆了口气。

那声嘆息,不像嘆息。

更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积压了数十年,终於找到了一个裂口,乾涩地漏了出来。

“我等这个问题。”他轻声说,“等了很多年了。”

伊莲诺拉紧绷的脊背,在那一刻忽然就鬆了。

阿勒里克转过身,示意她跟上。

他的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像一个沉默的引路人。

“您是对的,小姐。

那份仇恨的根源,就埋在那片东部林地里。

但您用常规的方法是找不到的。”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解释。

“所有关於那片林地的公开卷宗,比如城市扩建计划、木材徵用报告—

全都是写给好奇者的幌子。”

“真正的帐目。”他停下脚步。

“被藏在了另一本帐本里。”

他领著她,绕过一排排顶到天板的书架,来到最底层一个被杂物完全遮蔽的角落。

他蹲下身,挪开几个积灰的木箱,露出一个毫不起眼的旧皮盒。

“比如这个。”

他用袖子擦去盒盖上的灰,一行几乎褪色的標籤露了出来。

《东部林地资產爭议》。

一个足以让任何学者都打哈欠的名字。

伊莲诺拉的心臟在肋骨下剧烈地衝撞。

“要知道,”阿勒里克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最深的罪恶,往往就藏在最枯燥的官样文章里。”

伊莲诺拉的心臟在肋骨下剧烈地衝撞。

她看著他打开皮盒,从一叠文件中小心翼翼地抽出最关键的一页附录,递过来。

那张泛黄的纸,轻飘飘的,入手却重若千斤。

她颤抖著手接过,凑到烛光下。

《东部林地清理行动报告》。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徵兆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不是因为悲伤。

是在无尽的冰冷中,终於触到了一丝真实的、带著体温的信任。

她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几乎是扑进了那个瘦削的怀抱里。

阿勒里克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隨即,一只手抬起来,笨拙地,非常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谢谢你——·阿勒里克”

伊莲诺拉的脸埋在他那带著墨水和尘埃气味的袍子里,声音被堵得含混不清。

“一直以来—谢谢你。”

“快走吧,我的女士。”

阿勒里克温和地,却用不容置疑的力道,將她轻轻推开。

“他们还在等您。

真相很沉重,得有勇敢的人来扛。

弗在,您任是那个人。”

他將皮盒放回原处,用一块抹布细致地擦去所有痕跡,然后退后一步,融进了黑暗里。

仿佛从未出现过。

废弃的钟楼里,夜风从墙壁的破洞里灌进来,呼啸著,捲起地上的鸽辽粪和尘土。

伊莲诺拉在阴影里武开那张纸。

她的呼吸几乎停了。

指尖因为用力而没有一丝血色。

“我找到了—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丫德里恩—你看—”

丹德里恩凑过来,借著窗外那道吝音的月光,眯起眼。

褪色的字跡像一行行模糊的幽灵。他一字一句地,低声念了出来:

“衝突意外伤亡名单——”

他的声音顿住了,不是震惊。

而是一种属於吟游诗人的、对这种毫无美感的官僚词汇的本能厌恶。

他继续往下念。

“.—艾拉·莫尔加—莫娜·莫·尔·加.———”

当他的目光落在莫娜名字后面那个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年龄標註上时,他猛地抬起了头。

规上標誌性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著鄙夷和噁心的复杂神情。

“梅丽泰莉在上—

他低声诅咒道。

“这不是一首悲歌,杰洛特。

悲歌里有命运,有抗爭,有诗意。

这——这是一份屠夫的帐单,一份用最冷漠的墨水写任的、航脏的会计帐目。”

伊莲诺拉的视毫继续向下,扫过那段用冰冷、公式化的语言记录的文字。

她没有念出来,但那些字眼却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脑海里。

“关於东部林地所有增爭议之最终处理报告根据老男爵指令。

为保障城市未来之商业乍划与木材供给,对盘踞林地之德鲁伊及相关人员进行驱逐—

行动遭遇『顽固抵抗”为维持卫队增威,採取『必要武力”””..

最终,『障碍”被除,林地资產被顺利接收—”

伊莲诺拉猛地抬起头,那双矢车菊蓝的眼眸中充满了血丝,泪水混合著愤怒、羞耻和巨大的悲伤夺眶而出。

“这上面写的都是谎言!”

她几乎是哭喊著对杰洛特和丫德里恩说。

“这根本不是也么『衝突”!

报告里说,艾拉是一位草药医师,她只是想保护他们赖以为生的草药园!

而莫娜——他们的女儿,名单上登记的年龄—.她才六岁!”

她刃抖地指著那张记录著她家族“功绩”的纸。

“我的祖父——为了扩建城市,为了那些所谓的『优质木材”,他把他们称作『占据土地的野人”!

卫队在『理”时杀害了他们——任因为他们不肯离开自己的家!”

她说到这里,声音因为激动而中断,只能用伶元胡乱地抹去规上的泪水。

杰洛特从更深的阴影中走出,他沉默地听完了这一切。

此刻,他终於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酷,像是在为这段被尘瓷三十年的血案,下达最终的判词。

“所以,他用亥座城市作为祭品,来为他的家人復仇。

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德鲁伊,而是一个用三十年时间准备葬礼的復仇者。”

伊莲诺拉握紧了拳头。

泪水终於无法抑制地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的语气却无比坚决。

“我要阻止他。

我不只是亩德里克的女儿,我是古勒塔的市民。

这座城市,不该成为他復仇的陪葬品。”

杰洛特看著她,看著这个在短短几天內,仿佛被彻底重塑的女孩。

她变了。

那场烧毁了她天真世界的火,正在將她锻造成一种全新的东西。

一种更锋利,也更易碎的东西。

“你会被卷进去,彻底地。”

他平静地陈述事实。

伊莲诺拉直视著他的眼睛,那双曾经天真的蓝色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意。

“我已经进来了,杰洛特大师。”

“杰洛特看著她,看著这个在短短一天內,仿佛被彻底重塑的女孩。

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你父亲,亩德里克男爵。

他知道这件事吗?”

伊莲诺拉愣住了,隨即,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撰住了她。

她想起父亲在书房里那冰冷的言辞,想起他在广场上將一切推给“影狼”时的熟练与从容。

一阵寒意从她的脊椎升起。

“我——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充满了不確定。

“但他一直说,维持古勒塔的『和平与繁荣”是亩德里克家族的最高荣誉或许,为了这份『荣誉”,他——””

“他选择了掩盖。”

杰洛特替她说完了结论。

“这任能解释他为何如此急於找一个替罪羊。

他害怕的可能不只是瘟疫,更是瘟疫元后那个能揭开家族丑闻的亡魂。”

“梅丽泰莉在上——

丫德里恩脸色发白地低语。

“那么这个准备了三十年葬礼的復仇者,他弗在到底在哪里?

他不可能永远躲在林辽里。”

“不,他不会躲著。”

杰洛特转向城市灯火最密集的下向,目光锐利。

“他的『毒药”已经通过城市的血管流欠全身,弗在只差最后一步。

要完成这种乍模的散播,光靠一个被胁迫的瓦莱里乌斯是远远不够的。

他业要一个庞大、高效,且能从混乱中获利的帮伶网络。”

他停顿了一下,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寒光。

“城里的炼金公会。

还有谁比他们更適合这个展色?

莫尔加的毫索,很可能任在公会会长那里。

我要去找蛛网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