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高崇文(1/2)

紫宸殿內,李炎端坐御案之后,依照仇士良留下的纸条建议,不疾不徐地將剩余奏疏一一硃批完毕。

李炎搁下硃笔,侧耳倾听殿外动静。

除了远处宫苑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只有夜风吹过檐角的呜咽,並无预想中的喧囂或兵甲碰撞的异响。

“果然沉得住气。”李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无声低语到:

“不愧是甘露旧事中杀伐决断、又能全身而退的权宦巨擘。

这份隱忍,这份权衡利弊后迅速做出的决断,仇士良,你確实没让朕失望。”

这份城府,正是李炎需要的,一个足够狡猾、足够能忍的仇士良,才能將鱼弘志这头贪婪的蠢猪有更多的动作。

李炎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对侍立的內侍吩咐:

“摆驾蓬莱殿。”

回到蓬莱殿,李炎並未如常更衣就寢,他屏退了所有宫人,只身一人,和衣斜倚在殿內临窗的坐榻上。

殿门紧闭,殿內一片死寂,唯有长明灯偶尔的噼啪声。

李炎闭上双眼,仿佛闭目养神,实则將全部心神都凝聚於双耳,捕捉著殿外夜色中的每一丝异响。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殿外,只有巡逻士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鎧甲鳞片隨著步伐有节奏地轻微碰撞,发出持续的、带著金属质感的“沙…沙…嚓…”声。

还夹杂著远处宫门换岗时低沉的號令应答。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一切平静得如同每一个普通的宫禁之夜。

不知过了多久,李炎缓缓睁开眼,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鬆开了。

李炎確定了仇士良选择了按兵不动,选择了更阴险的文斗,这局面,正是他想看到的。

李炎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在殿门口值守的,正是今日演武胜出的守將高駢。

他身披鱼鳞甲姿,笔直按刀肃立,目光警惕地扫视著四周。

听到门响,见皇帝深夜出殿,高駢立刻躬身行礼:“陛下。”

李炎目光扫过高駢年轻而精悍的面容,又望向庭院中其他在月色下持戟巡逻、身影挺拔的右军士兵。

李炎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对侍立在殿外廊下隨时听唤的一名內侍招了招手。

內侍连忙小跑过来躬身听命。

“更深露重,天气严寒,”李炎的声音清晰而温和,又带著对士卒的体恤说到:

“將士们护卫朕躬,甚是辛苦,你去尚食局,传朕口諭,命御厨即刻熬製上好的羊肉羹汤,多加些胡椒、薑片驱寒。

熬好后,速速送来,赏赐给今夜在蓬莱殿及紫宸殿区域当值的所有將士,暖暖身子。”

李炎顿了顿,目光转向高駢,声音依旧如常的说到:

“至於需要多少份量,高卿,你估算一下当值人数,告知於他。”

“喏,”內侍连忙躬身领命。

“末將领旨,谢陛下天恩。”高駢心头一热,再次抱拳,声音洪亮,带著由衷的感激。

高駢迅速低声向內侍报出所需汤羹的大致份量。

內侍快步离去,李炎並未立刻回殿,反而信步走下殿前台阶,在冰冷的宫砖上踱了几步。

李炎负手而立,仰头望向那轮悬掛於漆黑天幕中的皎洁明月。

月光洒在李炎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上,片刻后,李炎仿佛想起什么,转头唤道:

“高卿,过来。”

高駢立刻按刀上前,再次躬身:“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李炎转过身,目光落在高駢身上,带著一种审视与欣赏的意味说到:

“高卿今日骑射精绝,箭落飞鳶,朕印象深刻,不知祖籍何处?家中尚有何人?”

高駢垂首,恭敬答道:

“回稟陛下,臣出身渤海高氏,祖父讳崇文,父讳承明。”

“渤海高氏,高崇文。”李炎声音也抬高了几分说到:

“原来是故南平郡王之后,名门之后,更是功臣勛裔,甚好,甚好啊。

朕尚在潁王府时,便常听闻故南平郡王的赫赫威名,外御吐蕃,屡挫其锋。

內平西川刘辟割据,功勋卓著;坐镇西川,更是治边安民,功在社稷,真乃我大唐柱石之臣!”

李炎的声音沉凝了几分,带著期许说到:

“高卿,家学渊源,武艺超群,望你砥礪前行,莫负你祖父一世英名。”

高駢听闻皇帝如此盛讚祖父功业,只觉得一股热血直衝头顶。

祖父高崇文是他毕生的骄傲与追赶的目標,此刻被当今天子亲口提及並寄予厚望,这份殊荣与压力,让他深深躬身,声音带著的哽咽的说道:

“陛下隆恩,铭记臣祖德,先祖功绩,臣时刻铭记於心,不敢有忘。

臣高駢此生,定当以祖父为楷模,肝脑涂地,不负陛下期许,不负先祖威名!”

“嗯,很好。”李炎微微頷首,他隨后先长长嘆息一声,目光投向西北方无垠的夜空,语气中充满了沉痛与追思说到:

“可惜啊,自天宝安史逆贼作乱以来,我大唐先失陇右,再陷河湟。

吐蕃铁蹄践踏故土,河西走廊断绝,此诚国家之耻,社稷之痛。

国事艰难,朕每每思之,夙夜难安啊,值此国难之际,朕尤思卫、霍那般擎天保驾之良將啊。”

李炎的声音低沉,其中充满了沉痛与期盼。

高駢听得胸中激盪,一股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豪情直衝胸臆,他立刻朗声道:

“陛下勿忧,陛下承天景命,英明神武,登基以来,罢庸相,擢贤能,介时整军备,士民归心,假以时日,必能重振天威,收復故土。

中兴大唐指日可待,臣虽駑钝,愿为陛下手中利剑,涤盪妖氛,復我河山,陇右河湟,必有重归王化之日。”

这番话高駢说得鏗鏘有力,既是对皇帝的恭维与信心,也包含著他身为將门子弟的热血与抱负。

李炎闻言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高駢年轻但充满锐气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隨即化作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说到:

“好,高卿有此雄心壮志,朕心甚慰,待我大唐秣马厉兵,收復陇右河湟之日。

朕必以高卿为將,统率王师,踏破贺兰山闕,復我河山,扬我国威,望卿勿负此言。”

“末將,万死不辞。”高駢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重重叩首。

李炎伸手虚扶:“起来吧。”

李炎脸上的沉重似乎被这豪情驱散了些,仿佛忽然转了兴致,带著一丝文人雅士的閒適,问道:

“对了,高卿可曾读过七绝圣手王昌龄的诗句?”

高駢稍愣,隨即恭敬道:

“回陛下,臣读过一些,不知陛下所言是哪一首名篇?”

李炎负手而立,仰望明月,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月夜下缓缓吟诵: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將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李炎吟罢,转头看向高駢,目光深邃的说到:

“此诗雄浑悲壮,道尽边关將士卫国之心,高卿可知,这龙城飞將,所指何人?”

高駢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回陛下,依末將浅见,龙城当指长平烈侯卫青奇袭龙城之壮举,

飞將则是指威震匈奴、被誉为飞將军的李广。”

“不错。”李炎讚许地点点头,隨即话锋一转,带著一种分享读书心得的口吻说道:

“朕这个人,最喜读史书故事,尤好与人品评其中人物得失。高卿可愿听朕絮叨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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