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幼殤(1/2)
永乐二十二年五月初一,慈庆宫书房內瀰漫著浓重的墨香。
朱高炽伏案批改奏摺,硃砂笔尖在宣纸上晕开点点殷红,案头堆著的《漕运损耗疏》《灾荒賑济折》已批阅过半。忽然,檐下铜铃叮噹作响,两名宫女跌跌撞撞闯了进来,素色襦裙沾满泥点,髮髻鬆散得几欲坠落。
“殿下!救命啊!“为首的宫女扑通跪地,脸上还掛著未乾的泪痕,“安贵妃娘娘命奴婢来求您,清仪小主子怕是不成了!“
另一个宫女更是泣不成声,只知道抽噎著磕头,额头在青砖地上磕出闷响。
朱高炽手中硃笔“啪嗒“掉落,宣纸上顿时洇开一片猩红。他与朱瞻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震惊。三日前的场景还歷歷在目——四月二十九那日晌午,朱清仪穿著桃红色襦裙,羊角辫上繫著明黄丝絛,蹦蹦跳跳闯进慈庆宫。
小姑娘双手叉腰,仰著白皙的小脸:“太子哥哥,把你的宫女借我玩!“她怀中抱著的彩漆皮球还沾著露水,是特意从御园摘的野蔷薇汁液染的色。
彼时朱高炽无奈一笑,唤来两名小宫女陪她嬉戏。整个午后,慈庆宫的迴廊下都迴荡著清脆的笑声。朱清仪追著皮球满院跑,裙摆扫过盛放的芍药,惊起一群粉蝶。
可此刻,那个活蹦乱跳的小身影,竟与“病入膏肓“四个字联繫在了一起。
张妍闻讯赶来时,发间的珍珠步摇还在微微晃动。她来不及整理被风吹乱的鬢髮,直奔太医院而去。青石板路上,她的绣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水弄脏了月白裙裾。太医院值房內,周正、李春等五位太医正在研討病案,药碾子的声响混著药香扑面而来。
“立刻隨本宫去咸安宫!“张妍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李春刚要开口解释正在调配的草药,却在触及她眼底的焦虑时,把话咽了回去。一行人提著药箱匆匆出宫,檐角铜铃在风中乱响,惊起满院白鸽。
当张妍疲惫地返回慈庆宫时,暮色已爬上窗欞。她斜倚在黄梨太师椅上,髮髻鬆散地垂在肩头,连髮簪都未及摘下:“总觉得这事透著古怪。“
烛火摇曳间,她眉间的愁绪愈发浓重。
朱高炽放下手中奏疏,案头的《黄帝內经》被穿堂风掀开,泛黄的书页哗哗作响:“清仪不过是个女童,既非储君人选,又无婚约牵绊,谁会对她下手?“他摩挲著腰间玉带,那是朱棣亲赐的物件,此刻却硌得掌心生疼。
朱瞻基踱步到窗边,望著宫墙外渐暗的天色。他想起三日前那个追著蝴蝶跑的小妹妹,裙摆上还沾著芍药瓣。“会不会是误食?或是受了惊嚇?“少年皇孙的手指无意识叩击窗欞,发出轻响。
直到掌灯时分,李春等人才神色凝重地返回。他们的官服皱巴巴的,脸上满是疲惫与惶惑不安。
“殿下,臣等实在束手无策。“李春的白鬍子微微颤抖,从袖中掏出脉案,墨跡未乾的纸上写满潦草字跡,“小皇女高热不退,上吐下泻,可脉象却无丝毫外感风寒之象。臣等查验过饮食,御膳房的点心、茶水皆无异样,就连日常玩耍的物件都细细检查过……“
另一位太医周正展开带来的药渣,瓷碗里的残药泛著诡异的青黑色:“更蹊蹺的是,服用寻常清热药剂毫无效果,反倒吐得更厉害。贵妃娘娘屋里的香炉、薰香也都查验过,没有任何毒物痕跡。“
烛火突然爆出个灯,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朱高炽望著案头堆积的奏摺,那些关於军粮转运、边疆防务的公文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他忽然想起出征前父亲的嘱託,想起城墙上朱瞻基眼中的忧虑。
此刻,这个突发的怪病,就像一团迷雾,將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又狠狠拽紧了几分。
永乐二十二年五月初五,子时的梆子声刚落,紫禁城便被浓重的夜色笼罩。慈庆宫內,朱高炽卸去繁重的朝服,揉著酸涩的眉心准备就寢。案头的烛火忽明忽暗,未批阅完的《河工修缮疏》在穿堂风中沙沙作响,墨跡未乾的硃批旁,还压著半块吃剩的粽子——这是张妍特意命人送来的端午应景吃食。
“太子爷!大事不好了!“隨著一声悽厉的喊叫,值夜太监撞开雕木门,跌坐在地,“清仪小主子怕是……怕是要……过不了这关了!“
朱高炽手中的茶盏“噹啷“坠地,青瓷碎片溅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脆响。茶汤在蟠龙纹地砖上蜿蜒,宛如一道猩红的血跡。
朱瞻基正在偏殿研读兵书,听到动静后,连官靴都来不及穿好,趿拉著鞋便冲了出来。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是惊恐与难以置信——三日前明明已经好转的病情,怎会突然急转直下?
夜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琉璃瓦上叮咚作响。朱高炽和朱瞻基举著油纸伞,顶著雨幕狂奔,常服很快被浇得透湿,发梢滴落的水珠混著雨水,模糊了视线。宫道两侧的宫灯在风雨中摇曳,晕开的暖光將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忽而扭曲变形,恍若鬼魅。
安贵妃寢宫內,景象惨烈得令人窒息。檀木床榻四周垂著茜色纱帐,此刻却被胡乱扯开,露出床上气若游丝的朱清仪。小姑娘蜷缩在锦被中,小脸惨白如纸,往日粉嫩的唇瓣此刻泛著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安贵妃披散著头髮,绣著金线牡丹的寢衣沾满药渍,正死死攥著女儿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她的髮髻早已鬆散,几缕髮丝黏在泪痕纵横的脸上,往日明艷的妆容被泪水冲得一塌糊涂,整个人失魂落魄,仿佛苍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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