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决战(上)·英雄魂归(2/2)

博罗纳哈勒闻讯赶来时,正看见自己的士兵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他猛地勒住马,对著城头怒吼:“朱仪征,出来受死!”可回应他的,只有更密集的箭雨和汉人的吶喊:“还我曹將军命来!”

天明时分,博罗纳哈勒亲率主力猛攻。可渭水南岸的景象让他心头一震——曹静的首级被安放在临时搭建的灵堂里,周围跪著黑压压的百姓,老的拄著拐杖,小的还在襁褓里,手里却都握著削尖的木棍。瓦剌骑兵刚衝过河心,就被百姓们用石块、箭矢逼退,有个白髮苍苍的老汉抱著瓦剌士兵的腿,硬生生咬断了对方的筋络,两人一起沉入水底。

“杀!”博罗纳哈勒红著眼下令,瓦剌前锋终於衝到南岸,可刚站稳脚跟,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军民围住。刀劈、棍砸、牙咬、手撕,汉人用最原始的方式反抗,短短半个时辰,衝上岸的几百瓦剌兵就被全歼,连尸体都被扔进河里餵鱼。

博罗纳哈勒看著河水里漂浮的尸体,又想起昨夜传来的消息——弟弟阿失帖木儿被李贤打得节节败退,连漠北的退路都快被切断。一股寒意顺著脊椎爬上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泥潭。曹静的死,非但没嚇住汉人,反而点燃了他们的血性,再耗下去,別说攻占西安,恐怕连北归都难。

“撤!”博罗纳哈勒的吼声带著不甘,却透著一丝慌乱。瓦剌大军开始北撤,马蹄声踏过北岸的尸体,溅起混著血的泥浆。临洮城头的“忠”字旗不知何时被汉人夺回,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在嘲笑他的狼狈。

渭水南岸,朱仪征抱著曹静的首级,对著北撤的瓦剌大军深深一揖。百姓们跪在地上,哭声震天,却没人再逃——曹將军用命换回来的勇气,正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渭水的波浪上,闪著细碎的金光,仿佛在预示著,黑暗终会过去,黎明终將到来。

曹静战死的消息传到北京时,朱高炽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摺。当內侍颤抖著念完陕西送来的塘报,这位素来温和的皇帝猛地將硃笔掷在案上,墨汁溅污了明黄的奏章。“曹静……”他反覆念著这个名字,声音里带著难以置信的痛楚,半晌才对大学士杨荣道:“用香樟木为曹將军刻像,依他生前画像雕琢,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三日后,旨意传遍朝野:为陕西都指挥使曹静輟朝一日,文武百官皆素服哀悼。乾清宫的长廊里,官员们捧著刚写就的祭文,字跡里满是凝重——有位老御史写至“背水列阵,以死殉国”时,毛笔颤抖著滴下墨点,在宣纸上晕开如泪。

更令人震动的是后续的旨意:特许曹静木身著蟒袍、佩金印,印文“忠烈”二字以硃砂重彩书写。消息传出时,都察院的御史们本想进言“蟒袍乃亲王规制,於礼不合”,可当曹静背水一战、骂贼而死的事跡传遍京师,所有质疑都化作沉默。翰林院的编修们在史馆里挥毫,將“渭水之战”记入史册,字里行间都透著对忠烈的敬重。

朱高炽望著案上的香樟木雕像,指尖抚过蟒袍的纹路,忽然对身边的太监道:“让太子派个得力的使者去渭水,为曹將军招魂。”

使者抵达渭水南岸时,朱仪征正带著百姓加固城防。接过太子朱瞻基亲书的“魂归”幡旗,使者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对著北岸瓦剌营垒高声呼喊:“曹將军!长安路远,跟我归乡!”

声浪刚落,南岸的明军士卒、逃难的百姓、甚至西安城里的老弱妇孺,都跟著齐声吶喊:“曹將军归乡!”呼声如潮,撞在渭水的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

恰在此时,狂风骤起,捲起河面的水汽,在半空凝成白雾。北岸的瓦剌士兵指著南岸,突然发出惊呼——雾气中,竟隱约有一道白影飘向南方,衣袂翻飞,像极了披甲的將军。南岸的汉人也看见了,有人哭喊著“是曹將军”,纷纷跪倒在地。

一时间,无论是渭水南岸的明军,还是北岸的瓦剌人,都被这诡异的景象震慑。瓦剌的千户长本想放箭驱散“鬼影”,却被身边的萨满拉住——老萨满面色惨白,说这是“忠魂归乡,动者必遭天谴”。接下来的三日,竟无一人敢靠近渭水,连饮水都要绕到上游十里外。

曹静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战局,让激烈的廝杀骤然停滯。

北岸的博罗纳哈勒坐在帐中,看著地图上渭水的標记,眉头紧锁。他派去探查的士兵回报,南岸的汉人像是疯了,连孩童都在城头上喊著“为曹將军报仇”,砖石堆里插满了削尖的木棍。帐外传来萨满的祷告声,说“汉人忠魂不散,此地不宜久留”,博罗纳哈勒攥紧了长矛,矛尖的血槽里仿佛还在滴著血——继续南下,恐怕会被拖死在渭水;可就此北撤,又如何向父亲也先交代?

南岸的西安城里,朱仪征正与乡绅们清点粮草。粮仓里的粟米还够支撑一月,可箭矢已所剩无几。他看著墙上的西安城防图,指尖划过朱雀门的位置,对身边的县尉道:“把百姓家里的铁器都收上来,熔了打刀枪。告诉大家,太子的援军已过潼关,咱们再撑几日,就能看到希望。”

渭水的水流依旧湍急,映著两岸沉默的营垒。南岸的“忠”字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北岸的狼头旗却蔫蔫地垂著。没有人知道,这场诡异的平静会持续多久,只知道双方都在与时间赛跑——博罗纳哈勒在盘算北撤的路线,朱仪征在加固城防的最后一块砖石,而远在大同的朱瞻基,正昼夜兼程地向著陕甘疾驰。

夕阳西下时,渭水水面泛起金红的波光。那道被传为“曹静忠魂”的白影,早已消散在风中,却在两岸军民的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