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落日熔金(2/2)
“抓也先啊!別让这狗贼跑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士兵们顿时像潮水般涌了上来,红著眼悍不畏死地衝锋。所有人都想拿下“擒获也先”的头功。
甚至连炮兵都按捺不住建功立业的衝动。不等前方的步兵完全清场,负责火炮的士兵就急匆匆地推出三门小炮,调整角度后装填弹药,对著阿失帖木儿所在的方向就是一顿狂轰滥炸。炮弹呼啸著划破长空,带著尖锐的哨声落下,在雪地里炸开一个个深达数尺的深坑,瓦剌亲卫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混著积雪飞溅,原本密集的阵型瞬间溃散。
阿失帖木儿骑著战马左衝右突,身上的银铁甲被火枪打得叮噹作响,甲片凹陷处嵌著铅弹,却依旧死死护住要害。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只要多吸引一刻明军的注意力,父亲就多一分逃生的希望。可当他试图策马跃过一道明军挖掘的壕沟时,一发炮弹精准地落在战马前方,巨大的衝击波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將他从马背上掀飞出去。
“呃啊——”阿失帖木儿只感到五臟六腑都像被重锤反覆轰击,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热流,忍不住发出一声悽厉的嚎叫。他重重摔在雪地里,鎧甲与冻土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只有刺骨的寒冷和撕裂般的疼痛在蔓延。战马受惊后狂奔而去,留下他孤零零地躺在血泊中,动弹不得。
明军士兵见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按住他的四肢,有人兴奋地大喊:“抓住也先了!我们抓住也先了!”几个士兵粗暴地扯下他头上的兽皮头盔,当那张年轻的脸暴露在眾人眼前时,喧闹的战场突然安静了一瞬——这根本不是也先!眼前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脸颊上还带著未脱的稚气,比传闻中四十多岁的也先至少年轻二十岁。
“被骗了!这不是也先!”不知是谁愤怒地嘶吼一声,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士兵们想到自己同伴为“擒获也先”死伤无数,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戏耍,积攒的怒火瞬间淹没了理智。
不知是谁先拔出了刀,紧接著,更多的刀刃朝著地上奄奄一息的阿失帖木儿挥去。
还不等朱瞻基派来的传令兵赶到,愤怒的士兵们已经乱刀齐下。
阿失帖木儿在剧痛中睁开眼,最后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雪和密密麻麻的刀光,他想喊什么,却只发出一阵模糊的呜咽,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乱刀下终结,那身象徵大汗权力的银铁甲被砍得支离破碎。
而此时的也先,在博罗纳哈勒的拼死掩护下,早已扮作普通瓦剌士兵,混在投降的人群中,从西北角的缺口溜了出去。
他身后的黑水谷中,瓦剌最后的精锐正在覆灭,那些关於饮马中原的幻梦,那些关於財富美人的盘算,都隨著满地的尸体和破碎的鎧甲,在风雪中无声破碎。
只有荒原上呼啸的寒风,还在诉说著这场战爭的残酷与悲凉,以及一个梟雄的落幕。
长子博罗纳哈勒在乱军中左衝右突,长枪舞动得如银龙出海,將围上来的明军士兵一个个挑落马下。他身上早已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浸透了皮甲,却始终死死护住身后的也先,嘶吼著杀出一条血路。残兵败將们紧紧跟隨,借著夜色和地形的掩护,终於衝出了明军的包围圈,一路向北狂奔,不敢有片刻停留。
逃出黑水谷后,这支残军如同惊弓之鸟,只能昼伏夜出。白天躲在山洞或密林里啃干硬的冻肉,夜晚借著月光赶路,时刻提防著明军的搜捕骑兵。有士兵冻饿而死,有伤员跟不上队伍被遗弃,原本就寥寥无几的人马越走越少,每个人脸上都刻满了疲惫与恐惧。
十二月十六日,也先与博罗纳哈勒终於挣扎到宣府附近的一个小县。县城的城门盘查森严,博罗纳哈勒咬咬牙,从怀里摸出最后十两银子——这是他们从死人身上搜刮的战利品,也是最后的希望。他找到一个贪財的守城小吏,用银子买通路引,又换上早已备好的粗布商人服饰,两人低著头,操著半生不熟的汉话,冒充来中原做买卖的韃靼商人,终於混出了城门,从边境线的缝隙中逃了出去。
越过长城的那一刻,父子俩回望南方,只见关隘上的明军旗帜在寒风中飘扬,心中五味杂陈。最终,仅有五十五名骑兵跟隨他们歷经艰险,逃回了瓦剌的王庭和林。
当也先看到和林城池的轮廓,看到守將带著护卫匆匆赶来迎接时,紧绷多日的神经终於断裂。他被搀扶著走进熟悉的中军大帐,瘫坐在铺著狼皮的沙发上,积攒多日的悲慟瞬间爆发,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曾经的草原霸主,此刻只剩下满身的伤痕与无尽的绝望。
想当初,也先在鼎盛时期號称雄兵十万,马鞭所指,草原各部无不臣服,连大明都要让他三分。可如今,他身边只剩下和林城中这两千多亲兵,其他部落的军队要么战死黑水谷,要么早已溃散投降,曾经强盛的瓦剌帝国,就这样在他手中烟消云散。
经此一役,瓦剌部落损失了绝大部分青壮年与军事力量,彻底失去了爭霸草原的资本。也先带回的残兵连维持统治都捉襟见肘,那些原本依附於他的部落首领纷纷自立门户,瓦剌彻底崩溃,分化为无数互不统属的小部落,再也无法形成统一的力量。从永乐年间就威胁大明北疆的瓦剌势力,自此烟消云散,成为了草原上的一段过往。
大明北疆就此迎来了彻底的安定。东北领土在开战前就已延伸至库页岛,朝廷在那里筑城设防,与归附的兀良哈部共同管理,驛站与烽燧连成一线,將帝国的触角稳稳扎在辽东大地。而漠南至和林的广大区域,因为这场战乱变得人烟稀少,成为了无人区,短期內再无游牧民族南下袭扰之患。
东韃靼早已臣服於大明,见瓦剌覆灭,更是谨守臣节,年年朝贡不绝。西韃靼则见风使舵,眼看瓦剌势力崩塌,立刻翻脸不认人,毫不留情地占据了瓦剌的旧地,还对瓦剌的几个残部展开屠戮,掠夺牲畜与人口。在彻底清洗瓦剌余部后,西韃靼首领深知独木难支,很快遣使入朝,捧著印信与贡品,恳求大明派官吏管辖,宣布正式臣服於大明。
消息传到北京,朱高炽坐在龙椅上,看著奏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场歷时数月的战爭,终於以大明的全胜告终。朱瞻基班师回朝时,京城百姓夹道欢迎,沿街焚香祝祷,庆祝北疆安定。而远在和林的也先,望著帐外飘落的雪,听著部落离散的消息,终於明白自己毕生追求的“饮马中原”之梦,终究只是一场幻梦。草原的风依旧吹拂,但属於瓦剌的时代,已经彻底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