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海的回声(2/2)

林澈坐在礁石上,眼睛肿得像核桃,一眨就疼,嘴唇也乾裂起皮。他从早上坐到现在,谁叫都不动,像尊被海水泡过的石像。妈妈放旁边的粥早凉透了,他一口也吃不下。

“小澈,吃点吧。”妈妈的声音带著重鼻音,眼睛跟他一样肿,“你哥要是看见你这样,该心疼了。”

林澈还是没动,视线死死黏著海面。他在等——等哥像往常一样,从水里冒出来,喊他“怂包”,手里说不定还拎著只大螃蟹,或者一枚亮闪闪的贝壳。

可海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只海鸥盘旋,叫得悽厉。

中午时,一个救援队队员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声音轻得怕嚇著他:“小伙子,我们找到样东西,你看看是不是你哥的。”

队员手里拿著只蓝色拖鞋,鞋跟处歪歪扭扭画著个小太阳——是去年哥生日,他偷拿马克笔涂的。当时林漾追著他打,骂他“瞎画”,可之后天天穿著这双鞋。

林澈的呼吸猛地停了,手颤抖著碰了碰那个小太阳。顏料被海水泡得发晕,可还是能看出圆滚滚的轮廓,傻兮兮的。

“不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这不是我哥的……他的拖鞋,昨天放礁石滩上了……”

队员没说话,把拖鞋轻轻放他身边,默默走了。

妈妈把他搂进怀里,林澈终於忍不住,“哇”地哭出来,像个迷路的小孩。

眼泪砸在妈妈肩膀上,也砸在蓝色拖鞋上,把鞋跟的小太阳晕得更模糊了。

“哥,你骗我……”他哽咽著,“你说要教我游泳的,说要给我看发光的贝壳,说会保护我的……你骗我……”

海浪一遍遍漫上来,舔著礁石,也舔著那只拖鞋,像无声的安慰,又像残忍的提醒。

之后三天,救援队还在搜,可林漾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再也没出现。镇上的人都来了:张奶奶端来刚熬的“压惊汤”,说喝了能缓过来;隔壁叔叔阿姨帮著收拾被颱风刮乱的院子;连平时总跟林漾拌嘴的老王头,都红著眼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哥是个好孩子”。

林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抱著那只蓝色拖鞋。

房间里还留著哥哥的味道——海水混著阳光的肥皂香,衣柜里掛著没洗的校服,书桌上摊著数学练习册,上面还有没写完的解题步骤。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可又都不一样了。

第四天早上,爸爸走进来,坐在他身边,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小澈,我们……准备给你哥立个衣冠冢。”

林澈猛地抬头,眼睛里全是血丝:“不!他没死!他会回来的!”

“小澈……”爸爸的声音哽咽了,“大海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他不会死!”林澈把拖鞋抱得紧紧的,像抱著全世界,“他说过会保护我的!说有他在,浪不敢吃我!他不骗我!”

爸爸没再说话,只是嘆气。窗外的阳光落在练习册上,照亮了最后一页——铅笔描的小太阳,旁边两个手拉手的小人,歪歪扭扭的,是林漾隨手画的。

林澈的目光落在小人上,眼泪又流下来。他伸出手指,轻轻描著小人的轮廓,好像这样就能摸到哥哥当时的温度,把他俩重新连在一起。

立衣冠冢那天,天特別好,阳光亮得晃眼,蓝天白云映著海面,温柔得像妈妈的手。

林澈穿著林漾的白衬衫,衣服有点大,袖子挽了两圈,手里拿著那只蓝色拖鞋,走在队伍最前面——那天他还是把拖鞋带回来了,这是哥哥的东西。

墓碑是海边的青石做的,照片选了张林漾標誌性的笑:左边嘴角微扬,露著点痞气,还有那颗虎牙。林澈看著照片,好像哥哥在笑著说“小哭包”。

妈妈哭得快晕厥过去,被邻居架著才撑完仪式。爸爸站在墓碑前,背挺得笔直,可林澈看见他的肩膀在轻轻抖。

轮到林澈告別时,他把蓝色拖鞋轻轻放在墓碑前,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萤光贝壳,放在拖鞋旁边——贝壳还泛著淡淡的蓝,跟那晚哥哥手里的一样。

“哥,”他轻声喊,声音有点抖,却没哭,“贝壳先还给你,等你回来,再亲手送给我,好不好?”

海风吹过,捲起他衬衫的下摆,像一面小小的白旗。远处浪砸礁石的声音“哗啦哗啦”,像谁在低声应著。

林澈站了很久,直到黄昏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腿酸得发麻才转身。

回去的路上,碰见张奶奶,老人拍拍他的肩:“好孩子,振作点,你哥在天上看著呢,想看见你好好的。”

林澈点点头,下意识的把手放进裤兜里,手碰到纸发出哗啦响。

林澈忽然想起,哥哥最爱吃绿色包装的薄荷,总在口袋里装几颗——每次他嘴馋想吃,哥哥就会从兜里掏出一颗,剥了纸塞进他嘴里。哥哥把他照顾得太好了。

路过海边时,他跟哥哥常坐的那块礁石没了,被涨潮的海水淹了,像哥哥一样,没了踪影。

林澈脱了鞋,把脚伸进海水里——拔凉的水激得他打了个喷嚏,却没像以前那样缩回脚。

“哥,”他望著海面,声音轻得像风,“我好像……不那么怕大海了。”因为他知道,哥哥就在这片海里。

只是再也没人喊他“怂包”,没人教他憋气划水,没人跟他並肩看海了。

夕阳把海面染成金黄色,跟他们俩最后一次练憋气的傍晚一模一样。

林澈拍了拍脚上的沙子,穿上鞋——该回家了。

林澈的影子孤零零地贴在沙滩上,长长得,身旁再也没有那个稍高些的影子,跟他並肩往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