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喜办(2/2)
虽然没有西洋乐队,只雇了一个唱白戏的女演员,但是苏世江生前当三队生產队队长的时候帮全队成员做了不少实事,以往有些邻里纠纷也都是他从中调解,大家也都尊称他一声“五叔”,几乎全生產队的男女老少都来给老爷子送最后一程了。
十一点,时辰到了,两个光头男人扔掉了啤酒易拉罐,立马撵掉了手上的香菸,套上了道士服,一黄一黑,两个人都走到了棺前。
黄袍道士拖著长腔喊:“吉时已到,起灵嘍。”
这一嗓子像滚油锅里泼了水。
披麻戴孝的像接到令,哭声猛地拔高,乾嚎著,女人跪倒在地,拍著地,身子晃来晃去,男人神情肃穆,围到灵堂棚子正中黑漆棺材边,准备抬棺。
丈夫苏世江站在抬棺槓子的头排,一身重孝,他嘴唇抿成一条线,下巴绷著,脸色灰败,眼空茫茫望著棺材。
林鸿云是二媳妇,跪棺材侧后方门口,麻布孝帽压著额头,汗珠滚下来蛰眼睛,让她眼前发黑,身子晃,硬撑著没倒。
儿子苏秉诚和儿媳陈夏跪在林鸿云身后不远处,陈夏紧紧拉著女儿晓彤的手,脸上带著悲戚和一丝对周遭混乱环境的不安。苏秉诚则眉头紧锁,目光不时担忧地望向父亲苏世江僵直的背影。
林鸿云看到时间差不多了,赶紧抽空起来,跑到了大喇叭摩托车那里。
“啪嗒”播放键一响。
她立马跑回原位跪拜哭丧。
一阵刺耳电流噪声从屋檐下两只破喇叭里炸开,砂纸刮耳朵似的,压过了所有声音,
人都被惊住了,哭音效卡在喉咙,抬棺的腿也蹬不直了。
眼珠子齐刷刷盯住屋檐下那两只黑洞洞的喇叭。
不祥的停顿之后,欢快的调子像决堤洪水,没半点徵兆,从那只高音喇叭里喷出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高亢嘹亮的女声,喜气洋洋,闭著眼睛,还以为是在过大年。
前一秒还哭嚎的人都忘记哭了。
林鸿云脑袋里“嗡”一声,她猛地抬头,脸刷白,像刷了石灰,眼瞪得极大,瞳孔里是纯粹的惊骇和茫然。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像炸开的油锅。
“老天爷,这搞啥名堂。”
“哀乐,这他妈叫哀乐,谁放的,脑子让驴踢了。”
“哎哟喂,笑死我了,苏家这是办喜丧啊。”
“嘖嘖,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看林鸿云那脸白得跟鬼一样,哈哈……”
……
压不住的鬨笑盖过了那还在唱的“好日子”。
无数道目光最终停在林鸿云身上,林鸿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羞愤恐慌让她没了理智,只想一件事,关掉,立刻,马上。
vcd面板上那些按键对她就是天书,她慌著伸手,想按停音乐,抖著的手指却戳中了旁边標著“快进”的三角。
“滋啦啦……”
刺耳磁带转声猛响,那“好日子”调子没停,反像按了加速键,更癲狂更尖利地从喇叭里喷出来,女声被拉扯变形,像鬼哭。
“哈哈哈哈……”人群爆出更响亮的鬨笑。
在这片乱鬨鬨恶意的笑声里,一个带著下流和幸灾乐祸的嗓门响起。
村里的老光棍汪鸡,不知啥时挤到人前,他叉著腰,咧口黄牙,故意拖长调,声音拔得老高,喊:“高兴坏了吧,真跟短视频说的一样,在坟头蹦迪呢,放这么喜庆的歌,巴不得老爷子早走早清净是不是,嘖嘖嘖,我说你啊,不识字就別瞎搞嘛,丟人现眼,哈哈哈。”
汪鸡也是开大喇叭的,见到林鸿云寧愿雇病秧子苏旺发,不雇自己,心生怨恨,
苏秉诚和陈夏在汪鸡开口时就已经脸色大变。苏秉诚想起身制止,却被身边的亲友下意识拉住。陈夏则一把將女儿晓彤的脸按进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这丑陋的一幕,她自己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安。
“汪鸡,我草你妈。”
一声炸雷似的吼,压过了所有鬨笑议论和那该死的“好日子”。
跪在棺旁的苏世江,在汪鸡那句“巴不得老爷子早走早清净”出口的瞬间,人像点了的火药桶,他额头上脖子上,青筋像蚯蚓根根暴起,连日压著的丧父的痛和妻子受辱的怒在这一刻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