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万言书(2/2)

王安石言辞诚恳,一听方仲永谈论起国家大事,足也不浴了,他翻身来到方仲永跟前,郑重其事行了拱手礼,目光炙热地嵌在方仲永的面庞上。

此刻,没有什么比那位希文公的《万言书》更重要的。

那边,肥胖官人抬眼投来一个饶有兴趣的目光,並頷首示意方仲永浅谈一二。

方仲永见状,腹誹道:“若能点上一根烟就好了,浴著足、吐著烟圈、谈论著国家大事,这就是男人的浪漫啊!”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如此,我便浅谈一番希文公所痛陈的三冗之弊。

自宋兴而吴、蜀、江南、荆湖、南粤相继降附,太祖、太宗因其蓄藏,守恭检、行简易,方是时天下生齿尚寡而养兵未甚藩,任官未甚冗,佛老之徒未甚炽,外无夷狄金馈之遗,內有百姓各安其生,故而上下给足,府库羡溢。

然,承平日久,户口岁增,兵籍益广,官吏益眾,佛老、夷狄耗资中国,国库开支数倍往昔。

至真宗,封禪之事所耗甚巨,榷商之法漏洞百出,假以时日定受困於財矣!”

说著,见艺伎奉来一盏茶,方仲永一口饮尽,稍缓喉中乾燥后,接著朗声道:

“自澶渊之盟以来,主政者多持重,不乐於有所改弦更张。如李沆、王旦为相者以清净简易为务,以为朝廷体制纤悉完备,妄有更张则所伤多矣!

故浮薄新喜者难被器重,当下吕相德能皆备却仅能守成,为政『姑息为安』,长此以往,朝政日侵月削,冗费之下则民生困顿,寇盗横行,外有夷狄骄盛,內外交困,社稷垂危,不可谓不更张救之!”

在正史文献中,范仲淹在天圣六年(1028)年向朝廷上疏万言,称为《上执政书》,书中暗表三冗担忧、武备担忧、民生担忧、教育担忧等,此时,大宋朝廷在守旧派粉饰下正“蒸蒸日上”,而范仲淹却能剥开这层迷雾看到社稷危机,其政治嗅觉不可谓不超前。

从范仲淹的角度,他或许已经意识到,人口红利与人口过剩正標誌著一个王朝的兴衰胜败。

在方仲永看来,宋立国之初因常年战乱,其户不过百万,人少地广,土地利用率还不足三成,一旦內部得以安定,人口、耕田皆会在短时间內迎来大规模增长,这个时期,可称之为人口红利期。

红利期会推著国运蒸蒸日上,哪怕太宗在高粱河驾驴车狂奔,也阻挡不住大宋国运向上攀爬。

土地利用率越来越高,朝廷税收也隨著水涨船高,朝廷有了钱便会提高士大夫的地位与福利,士大夫有了钱大抵妻妾成群,从而带动社会消费,加之朝廷有了钱便会展开官道、航道、水利等基建建设,间接利好工商业的发展。

可北宋的土地终究是有限,人口激增一旦超过土地承载,人口红利期將转变为人口过剩期,越来越多的平民將得不到足够餬口的耕田,加之北宋不抑兼併,富则愈富,穷则愈穷,社会结构便会越来越畸形。

眼下的北宋,社会矛盾已然十分尖锐,矛盾之所以迟迟未被激化,与宋朝发达的工商业和自身的募兵制度有很大关係。

北宋的財政税收並非单一依赖田赋,其大部分財政收入来自商税,这其中,“榷商”的官营制度给財政带来了极其可观的收入。

没有耕田的平民可以作为客户去县城、州城討生活,譬如去做木匠学徒、给富户看家护院、给正店脚店当伙计等等,总归是有口饭吃。

若逢灾荒之年,朝廷便会大量招募饥民以充厢兵,由朝廷的军餉养活著,避免出现流民暴动。

一旦出现小规模流民起义,朝廷也会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要么招安进军队,要么被军队剿灭。

这也是为何北宋年间起义不断却难成气候的原因,只要有口吃的,谁还去造反呢?

宋太祖曾十分得意地朝部下炫耀他的募兵之制,称可使“恶人”充军戍边,而让良人垦耕纳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