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成算(一)(1/2)

今天晚上,许楚楚日子不好过。老妈在旁坐著,姿势都那么剑拔弩张,脸就更不用说了,大雷雨的前兆,估计马上就电闪雷鸣。

楚楚临危不乱,抢先说:“妈,您別听爸乱讲,他不了解情况。”姚婭思没吱声,威严却没减半分。楚楚只好站起来,搂上去。这招平时管用,今天不灵了。

婭思一掌拍开她,“坐好!”声音刺耳。楚楚被打回学习椅,矮了一头。“你要骂就骂吧,我听著,不回嘴。”小丫头以退为进,泫然,“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学习的工具人。”

姚婭思把沉默又延续了一会儿,等气氛足了,才开口说:“楚楚,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不会责怪你任何事。但是妈妈要告诉你、提醒你,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这个世界,太危险了!”

这开场是许楚楚没想到的。她轻轻戳了戳下巴,悄声道:“那狗不咬人。”

“咬人就迟了!”姚婭思声音陡然拔高,跟火箭上天似的,“谁知道它有没有虱子?万一有狂犬病呢?”停了一下,“还有那小孩,知道啥来路么?”

楚楚大大方方地:“知道。收破烂老头的孙子,也住咱小区,爸妈卖豆腐脑的,他们家豆腐脑您也吃过。您还说好吃呢。”

婭思胃里咕嚕一下,她真后悔买他们家豆腐脑。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直接下通牒:“你不准餵那狗,也不准跟那男孩玩,明白了吧?你们班,男生女生都要保持距离,你怎么还跟街上的泥猴儿混一块儿了?”

楚楚怔怔望著妈妈,突然说:“你是我姥养大的吗?”

轮到姚婭思发愣了。顶撞,忤逆。这孩子……还是惯的。楚楚接著说:“我姥那么亲切隨和,您怎么就一点没学到。”婭思刚想长篇大论,爱茹在外头喊她。“你小心点。”她给女儿露了点凶相,转头出门。楚楚舒了口气,姥姥解救了她。

老妈一住进来,书房就不像书房了,像乡下杂物间。对,就是乡下。塞得满满当当,矿泉水瓶子在大黑塑胶袋里装著,露出一角。胡爱茹坐在床边上,翘著二郎腿。姚婭思拉了板凳坐到跟前,母女直面相对。爱茹看了一眼女儿,又半低下头,目光对准自己的脚尖,没等女儿开口就抢先说:“我知道,穷人,在你们眼里就不是人。”

姚婭思又是一怔,今儿怎么了,祖孙俩都搞起“暴动”来了。不能听之任之。婭思没让老妈发挥,硬著头皮插话:“妈,您这话是不是严重了?”再转移话题,“我不是来跟您吵架的。燕杰要给你装一台新电视,线路也联繫好了,明天来装,到时候你盯著点。”

女儿这么一“奉献”,爱茹有点不好意思。女儿女婿是新式家庭,看手机、看电脑,就是不看电视。家里就没有电视这物件。她来了,女婿还得重新安排。

胡爱茹不习惯没电视,过去在家,电视机恨不得一天都开著,——关键要有动静。电视里的人也是人啊!也算陪伴。爱茹抬头笑笑,没说话。婭思说:“到时候你天天看《潜伏》。”

爱茹口气柔缓,笑还没从脸上完全消失:“燕杰有心了。替我谢谢他。不过咱娘俩关起门来说,他有时候会不会太大惊小怪了?”

婭思惊怪:“小区里那些个有主的狗,前阵子还把一小姑娘的腿咬了俩大窟窿呢,最后打官司,是贏了,可伤留下了。一辈子的闹心事!……”

胡爱茹嘴动了动,没张开。

姚婭思伸手拉了拉帐子边的掛鉤,“你能確定那狗不咬人吗?真咬了,那收破烂的寧愿狗被打死,也不会认的。只能认栽!”

爱茹嘀咕:“这世上没有假如。”

婭思发急:“我这是未雨绸繆!哦,眼睁睁看著脚崴到泥里呀?”语速加快,“这跟我们过去那厂区大院不一样。过去那是知根知底,街坊邻居都在一个地方上班。这儿呢,你別看个个笑呵呵的,翻脸不认人的事多了!而且你知道人家家里什么情况吗?那种种草的老太太,我听说她有肝炎,大三阳还是小三阳。……您还跟她沾?”深吸一口气,“而且,这人鬼著呢,说句不好听的,就你这样的实心眼,人把你买了你还给人数钱呢!……”

胡爱茹静坐著,女儿的话,她一时无从反驳。虽然同一屋檐下住著,又是母女,可她看到的世界,跟婭思看到的世界,截然两样。关键是,孰真孰假还说不清。

姚婭思见老妈被说住了,趁热打铁:“妈,您刚来北京,好多事情不了解。”胡爱茹鼻孔一张一翕,脸面上似笑非笑,憋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也不至於,北京,首善之都。”

婭思冷哼:“照你这么说,北京的派出所都不用干活了。北京就没一个坏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捉住妈妈的手,又拿过护手霜,帮她涂上。“妈,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里养大一个孩子有多难,要正儿八经养一个像模像样还算合適的女孩,更难!”停了一下,“別说女孩了,就是男孩,放出去你都得担心!”

爱茹喃喃:“现在是怎么了……”

婭思堵话:“时代变了。现在就是个体的时代,一个个的个体。不像过去,什么都集体管著。现在哪还有厂子里的幼儿园小学中学一竿子到头的?就得自己操心自己留意,小心使得万年船。”

听女儿一席话,胡爱茹不禁忧伤,甚至沮丧,不单单为这一件小事,而是为曾经的那个美好和谐有序的环境的逝去难过。可不嘛。婭思和姚议,单说上学这一件事,进大学之前,都是厂里管著。如果不是两个孩子太好强,现在估计也在厂里的大集体单位工作了。不过事实证明姚婭思的路也不算走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厂子效益大不如前,待在那,饿不死活不精神,也是个朝不保夕。走了的那位老牛,退下来之前是工会主席,他儿子只能当小班长,孙子连厂门都进不去了。一代不如一代。都社会化了,都现实。

胡爱茹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她竟觉得在女儿家有点待不住。倒不是这家住著不舒服不痛快。条件够好的了。这里是北京,单独一个屋子住著,她知足。但她就是心里难受,压抑。

半上午,送电视装网的人来了,胡爱茹看著给弄好,《潜伏》看上了。还有《亮剑》《长征》,都是保留剧目,看不腻。她不喜欢现在的电视剧和演员,怪。午饭后,她歪了一会便往姚议那儿去。实话说,那间小房比这儿自在。心里自嘲:穷命,就该住穷地方。

街道已经有点冬天的样子了。头天夜里风大,一地叶子。有些树,半边没了绿,披头散髮的。胡爱茹怕冷,把老家带来的最厚的羽绒服套上了。穿上又有点热。她总是不合时宜。到城中村,在地摊上捡了点菜,拎著上儿子房间。敲门,有狗叫。

门打开,一个女孩站在她面前,大白衬衫,一看就是姚议的。光溜两条腿,细,跟藕带似的。爱茹愣那儿,女孩倒自然,嘴一禿嚕:“送错了吧。”爱茹只好自报家门,说是“姚议的妈妈”。女孩脸掛不住,赶紧回去穿衣服,再开门,迎进来。两个人僵著,都没挑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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