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霜雪藏暖(1/1)

立冬头场雪来得猝不及防,清晨推开窗,院里的青石板已盖了层薄白,葡萄架的枯枝上掛著冰棱,像串透明的水晶。许朗刚把扫盲班的煤炉捅旺,就见傻柱扛著捆松柴进来,枝椏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在他蓝布褂子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许朗兄弟,快接柴!”傻柱把松柴往灶房边垛,呼出的白气在胡茬上凝成霜,“这柴是后山新砍的,含松脂多,烧起来噼啪响还冒火苗,燉肉最香!”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冻得梆硬的腊肉,油冻成了白玉似的,“我娘醃了半扇猪,说要给咱院每家送块,蒸扣肉吃,肥而不腻。”

许朗刚把松柴码齐,秦淮茹端著个铜盆从屋里出来,盆里是刚绞好的肉馅,冒著淡淡的肉香,在冷空气中凝成细白雾。“东旭去买白菜了,我先把饺子馅调上。”她往馅里撒了把薑末,指尖沾著的肉末像层淡粉,“放了点椒水,去腥还嫩,等会儿包白菜猪肉馅,你最爱吃的。”她往许朗手里塞了块猪油,“快揣怀里捂化了,拌馅时放一勺,香得很。”

周明扛著个新编的草帘进来时,林晚秋正蹲在院角捆白菜,翠绿的菜帮上沾著雪,像裹了层冰壳的翡翠。“这草帘是用稻草编的,裹在白菜堆上能防冻。”周明把草帘往菜堆上盖,草叶上的雪落在青石板上,瞬间化成水,“俺们村的地窖又挖深了三尺,能存两百斤土豆,给你留了五十斤,够吃到开春。”他怀里揣著个布包,里面是些晒乾的干辣椒,红得像团火,“给你串在屋檐下,炒菜时扔两个,辣得冒汗才暖和。”

三大爷背著药篓颤巍巍地从外面回来,篓里装著些冻在冰里的细辛,暗紫色的根须缠著冻土,像团老树根。“这药得带冰挖才管用,治老寒腿最灵。”老人往许朗手里塞了段,冰碴子在掌心化了道湿痕,“我那口子用它泡了药酒,放了当归和枸杞,给你装了小半瓶,天冷时喝两口,从骨头缝里往外暖。”药篓边角还別著几枝晒乾的艾叶,灰绿色的叶片上带著白绒,是夏天晒好的,还留著淡淡的苦香。

二大爷抱著个锡酒壶站在廊下,壶身上的“吉祥”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我那小子从部队寄了箱军用压缩饼乾,说是掺了生酱,抗饿还顶饱。”他往酒壶里倒了点热酒,酒香混著松柴的烟味飘过来,“等会儿来我屋,就著傻柱燉的肉喝两盅,这酒里泡了人参,喝下去浑身发热。”

晌午的日头爬过墙头,把雪照得泛出淡金,屋檐的冰棱开始滴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傻柱娘坐在炕头,正给孩子们缝帽,深蓝色的灯芯绒上绣著只白兔子,耳朵用填得鼓鼓的,帽檐缀著圈兔毛,是从供销社扯的,软乎乎的。“许朗兄弟,你看这帽子暖和不?”老太太举著帽子晃了晃,顶针在光下闪著银亮,“我纳了两层衬里,风钻不进去,开春戴著去放风箏正好。”

许朗刚帮著周明把土豆窖封好,就见王二柱背著个帆布包从外面进来,包上结著层冰壳,里面是些冻得硬邦邦的粘豆包,黄澄澄的像块块琥珀。“俺们村的黄米刚磨好,蒸了豆包让我送来。”他把豆包往温水盆里泡,冰碴子在水面化开,发出滋滋的响,“孩子们说您教他们认字辛苦,这豆包放了红和豆沙,甜得能粘住牙。”他手里还攥著张画,是用红墨水画的雪人,旁边歪歪扭扭写著“冬天好”,是村里孩子凑在煤油灯下画的。

棒梗举著个冰猴在院里抽,陀螺是用硬木削的,在冰面上转得飞快,鞭子抽在上面,发出“啪”的脆响。“许叔叔,你看我能转半个时辰!”他抽得太急,鞭子缠在葡萄架的枯枝上,冰猴“哐当”倒在雪地里,溅起片雪雾,却笑得直拍手。

傻柱在旁边看得眼热,抢过鞭子就抽,结果脚下一滑摔在雪地里,裤沾了层白,却还嘴硬:“我这是给你示范咋救场!”他爬起来往棒梗手里塞了块奶,“等会儿教你堆雪狮子,用煤球当眼睛,胡萝卜当鼻子,比你这冰猴好玩。”秦淮茹站在门口擀饺子皮,听见这话笑著喊:“傻柱,別教孩子疯玩,过来烧火,水都快开了。”

下午的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粒被风卷著,在院里织出张白网。许朗坐在煤炉边教王二柱认草药,细辛的根在火上烤得发软,冒出辛辣的香;艾叶揉碎了放在碟子里,灰绿的碎末像层细绒。“这两种药都是冬天的宝贝,细辛泡酒治腿疼,艾叶煮水泡脚,能祛寒气。”许朗捏起点艾叶让他闻,苦香里带著股草木的韧劲,“你回去教村里人存著,冬天穿鞋闷,泡泡脚睡得香。”

三大爷蹲在炉边烤火,手里翻著本线装的《本草图经》,书页边缘卷得像波浪。“我那口子把你教的药方都绣在围裙上了,谁家老人腿疼,就兑点细辛酒擦,比贴膏药管用。”老人指著书上的插图说,“你看这细辛的叶,像颗颗小爱心,古人画药草都带著情意呢。”

二大爷搬来张方桌,在炉边写春联的底稿,毛笔在红纸上写著“瑞雪兆丰年”,笔锋里带著股劲,旁边还画了个胖娃娃抱鱼。“我那小子说部队里过年也贴春联,就是字写得硬邦邦的,不如咱这有烟火气。”他往砚台里倒了点热水,免得墨汁冻住,“你得多写几副『平安』,咱院老老小小,平安比啥都强。”

傻柱蹲在灶台前燉腊肉,砂锅在煤炉上咕嘟著,肉香混著松柴的烟味飘满院,引得院角的黑猫蹲在灶房门口,尾巴绕著爪子转。“许朗兄弟,快来尝块肉!”他用筷子扎起块瘦的,油汁在筷子尖凝成小珠,“我放了点椒和八角,燉了三个时辰,肉烂得能抿化,肥的吃著像黄油。”

傍晚时,雪停了,天边裂开道橙红的缝,把院里的雪照得像铺了层金粉。许朗刚把扫盲班的煤添足,就见傻柱娘端著碗扣肉过来,肥瘦相间的肉码得整整齐齐,浇著红亮的酱汁,底下垫著的梅乾菜吸足了油香。“快趁热吃,傻柱这孩子火候掌握得正好,肥的不腻瘦的不柴。”老太太的裹脚布沾著雪,在地上踩出小小的白脚印,“我给你留了两个粘豆包,就著肉吃,解腻。”

暮色渐浓,院里的灯次第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映出方形的光斑。各家的烟囱里都冒出了烟,混著饭菜的香,傻柱家的腊肉香,周明家的土豆燉粉条香,秦淮茹家的饺子香,缠在一块,像条厚厚的被,把整个四合院盖得严严实实。

许朗坐在灯下整理草药包,王二柱在旁边抄录药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风雪声缠在一块。“许大哥,俺们村的水井修好了,用石头砌了井台,孩子们挑水再也不打滑了。”王二柱抬头时,眼里的光比灯还亮,“我在井台边刻了『饮水思源』,让大伙別忘了是谁帮的忙。”许朗笑著摇头,给他倒了杯热酒:“是你们自己肯使劲,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夜里躺在床上,听著窗外的风声和远处的狗吠,还有三大爷低低的咳嗽声——他又在给老伴盖被子,嘴里念叨著“这艾叶泡脚真管用”。许朗摸了摸枕边的帽,傻柱娘绣的白兔子在月光下泛著绒光,戴在头上,暖和得像揣了个小炭炉。

明天该去街道的冬防会上讲讲防冻的法子,该把院里的雪扫到菜窖边存著,开春化了能浇地,该教王二柱写“感恩”两个字,他说要刻在俺们村的井台上。许朗嘴角带著笑,在满院的肉香里,听见了煤块燃烧的闷响,饺子下锅的沸响,还有孩子们梦里的笑声,轻轻的,却格外有劲儿,像要把整个冬天的冷,都酿成开春的甜,酿成日子里的暖。

月光从雪地里反射上来,把屋里照得像蒙了层纱,煤炉上的铁壶“呜呜”地唱著,壶嘴冒出的白气在窗上凝成冰,画著些缠缠绕绕的纹路——像傻柱娘纳鞋底的线,像葡萄架的藤,像这院里一年年扯不断的情分。许朗知道,这霜雪藏暖的日子,院里的故事正像这炉子里的火,看著明明灭灭,却把所有的暖都藏在芯里,等风一吹,就旺得很,把这四合院的每个角落,都烘得热热乎乎,长出过不完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