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年关(2/2)

“全国性的困难,比我们想像的还要严峻。”杨厂长深吸一口气,“粮食定量…可能还要下调。一些非核心的、效益差的厂子…保不住了。”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下调定量意味著更深的飢饿,而“保不住”三个字,如同冰冷的丧钟!

“部里…也在爭论。”杨厂长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茫然,“有人提出,像我们轧钢厂这样技术老旧、负担沉重、又遭遇重创的厂子…与其硬撑,不如…关停並转。”

“关停並转?!”这个词如同惊雷,在路白和所有人心头炸响!关停?意味著几千工人失业,流离失所!並转?意味著轧钢厂这个承载了几代人记忆和汗水的名字,从此消失!

“部里…还在研究。”杨厂长看著路白骤然苍白的脸,语气沉重,“但是,路白,现在厂里的情况,就是最关键的砝码!如果我们连眼下的疫情和工人生计都稳不住,如果我们自己先垮了…那轧钢厂,就真的…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他走到路白面前,目光如炬,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防护膏』!这锅用废料熬出来的『泥巴』,现在不只是治伤的药!它是我们轧钢厂能不能活下去的证明!是几千工人能不能有口饭吃的希望!你必须让它流下去!一刻都不能停!”

杨厂长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路白心上!傻柱倒下带来的生產危机,瞬间被提升到了关乎轧钢厂生死存亡的高度!这锅深褐色的膏药,不再仅仅是护创的壁垒,它成了维繫整个轧钢厂生命线的命脉!

路白看著自己烫伤的手,看著那堆积如山的待研磨原料,看著女工们绝望的眼神,再看看杨厂长眼中那沉甸甸的、不容失败的压力……一股近乎窒息的感觉攫住了他。

怎么办?靠谁?他自己顶上去研磨?他的手已经烫伤,根本使不上力!女工们已经精疲力竭!秦淮茹……她的脸色比纸还白……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沉寂中,一个身影默默地走到了那个巨大的石臼旁。是秦淮茹。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搬起沉重的石臼杵。她的手臂纤细,身体单薄,石臼杵纹丝不动。

“秦姐!”路白惊呼。

秦淮茹没有理会。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弯腰,双手死死抓住杵柄,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一次,沉重的石臼杵被她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抬离了地面!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著,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脸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放下!”路白衝过去。

“我能行!”秦淮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却带著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她猛地举起石臼杵,对著臼窝里的原料,狠狠砸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迴荡在死寂的仓库里!石臼杵重重落下,溅起一片粉尘。秦淮茹的身体隨之剧烈一晃,差点摔倒,但她死死撑住了!

“秦姐!”周晓白和女工们惊呼著要上前。

“別过来!”秦淮茹厉声喝道,她抬起头,汗水混著粉尘从她苍白的脸上流下,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锐利得惊人,“研磨!不能停!药膏!不能停!轧钢厂!不能停!”她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在吶喊!

话音未落,她再次举起那沉重的石臼杵,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咚!咚!咚!

一声声沉闷而有力的撞击,如同战鼓,敲打在仓库里每一个人的心上!也敲打在轧钢厂这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破船上!

路白看著秦淮茹那单薄却爆发出惊人之力的背影,看著她每一次举起石臼杵时身体的颤抖和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衝上眼眶!他猛地转身,不再看秦淮茹,而是对著其他女工,声音嘶哑却如同钢铁般鏗鏘:

“都愣著干什么?!晓白!去把剩下的原料按比例配好!你们几个!轮流去帮秦姐!她砸十下,你们接替五下!给我顶住!杨厂长!麻烦您立刻协调,看能不能从其他车间抽调哪怕一个还有把子力气的男工过来!哪怕一个也行!快!”

命令声再次响起,带著背水一战的惨烈!秦淮茹如同点燃自己生命之火的先驱,用她那瘦弱身躯抡起的石臼杵,砸开了绝望的冰层!女工们含著泪,咬著牙,轮流上前接替。沉重的撞击声不再沉闷,它变成了一种悲壮的、不屈的吶喊!路白忍著烫伤的剧痛,用还能活动的手指挥著熬煮和分装。杨厂长深深看了一眼这如同炼狱般的战场,转身衝出了仓库,去为这最后的防线寻求哪怕一丝微弱的支援。

深褐色的“轧钢防护膏”在锅中翻滚,映照著秦淮茹一次次举起石杵的、用生命搏击的身影。1961年的年关,轧钢厂没有喜庆的鞭炮,只有这石臼里沉重的撞击,和仓库里用血肉之躯点燃的、最后的星火。这星火,能否照亮通往1962年的路?无人知晓。但此刻,他们別无选择,唯有以命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