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国破山河在,汉家健儿出塞去!(1/2)

第121章 国破山河在,汉家健儿出塞去!

翌日,晋阳城西的一处酒肆中。

简陋的厅堂內,燃著一盆烟气熏人的松木。

除刘备外,另有两名两千石齐聚於此。

新任定襄郡都尉徐荣,及上郡太守皇甫嵩。

此三人都非并州人士,能於太原偶然相见,只令人徒增淒凉之感。

在沐假结束前,刘备將几人凑到一起见了面。

“想不到能与玄德在此地相会!幸甚!幸甚!昨夜老夫怎么没看到玄德你呢。”

刘备笑道。

“料想是,义真公走得太早,备来得太晚吧。”

“与义真公引荐一番,这位便是在辽西大破鲜卑的徐都尉。“

徐荣拱手道:“玄菟徐荣,字伯当,久闻义真公大名。”

皇甫嵩年轻时长期在家养望,出仕后已是一把年纪,边塞的风沙將这位老將脸上也刻满了深壑。

他见两人年纪轻轻,不由得苦笑著抱拳,眼中被疲惫淹没。

“都是年轻,年轻好啊。”

徐荣则一身陈旧的袍服,冲刘备拱手后,颓然在榻上坐下。

刘备与眾人席地而坐,自有酒肆里的小廝奉上吃食。

硬得像石块的杂粮饼子,一小罐散发著微微腥膻气的肉糜,几碟小菜,自比不上王府寿宴之奢华。

“并州这摊子不好办啊—.”皇甫嵩咽下口中乾涩难言的饼渣,率先打破沉默。

“老夫来此前,雒阳那些奏报、邸抄,皆写著并州粗安』、“胡氛稍息』,全是些报喜不报忧之词。”

“真到了此地,方知虚实啊。”

《邸报》是汉代用於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

当然一般只会写朝廷想让人们看到的。

饶是如此,汉代寻常人获取情报也只有这一条路子。

“老夫原以为,玄德和伯当在幽州打了一场漂亮仗,并州总能喘口气吧?“

“结果呢?这烂摊子——比那破邸抄上的鬼话还要糜烂十倍!百倍!”

“看看这朔!这五原!这云中!还算是我汉疆吗?”

“熹平大败,朝廷损失惨重,并州的家底是被彻底打光了。“

“老夫受命接掌上郡,本以为可倚为后方屏障——嘿!到了郡中才知道,那真是一团糊涂帐。”

他猛地灌下一口酒,拍案道。

“上郡,那么偌大一个郡,登记在册的汉家编户堪堪两万丁口!这丁口能拉出几个像样的兵?

两千都勉强!如何守土?“

“老夫本想从上郡属国发胡兵。”

“可你猜怎么著?郡內龟兹县,盘踞著成千上万从西域迁来的龟兹人,皆是金髮碧眼,言语不通。”

“当年西京朝廷攻破西域后,孝武皇帝在这设了个“龟兹属国都尉』,归上郡节制,可那些人呢?”

皇甫嵩气得鬍子直抖:

“与鲜卑、羌胡眉来眼去!老夫前番想徵发些青壮补入军伍,结果差点闹出譁变,说我们苛待龟兹人,老夫语言不通,犹如对牛弹琴。”

“上郡简直就是一个隨时会炸的脓疮,老夫如坐针毡啊。”

“呵,你上郡好歹还有郡城!还有个属国都尉可以徵兵。”

徐荣的声音像掺著冰碴子,他用力掰碎手中的硬饼,狠狠塞入口中。

“我这定襄郡呢——算个什么东西?府库空空!城墙塌了大半!守军?除了我从玄菟带过来的两百亲隨,全郡就剩下六百被判戍边的驰刑徒!汉人全都跑光了,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胡尘,连兵都征不到。”

“这些刺配军前的亡命之徒,有奶便是娘,给口饭吃提刀能砍人,没口吃的转头就能砍我脑袋”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就我上任前的这几个月光景,鲜卑游骑跟逛自家后院似的!前任的太守被一箭穿心吊在树上了!前前任?说是在郡衙里病故了,谁知道怎么死的?”

“还有前任都尉——半夜逃出城去想跑去投胡,结果尸骨都寻不见,我这定襄郡尉”的名头掛在这,不过是朝廷塞进这口绝户棺材里的一根钉罢了。”

“定襄郡,只是地图上一个名號而已,这郡已经死透了,跟外头的五原、云中没两样。”

他抬眼,目光沉沉扫过刘备和皇甫嵩,带著几分说不清是羡慕还是讽刺的意味:

“你们二位,一个二线太守,一个別部司马,好歹还没这么危险。我这郡尉——嘿,算个屁!

手下要兵没兵,要粮没粮,朝廷连口俸禄都欠著!倒是玄德你.”

徐荣话锋一转,对著刘备嘆道:

“虽然你奔波劳苦,自筹钱粮,但手底下好歹是有长水营打底,能聚能散,能打能走!比我这等被铁链拴在边塞上的狗,强出百倍!“

皇甫嵩也苦笑摇头:

“是啊,两千石太守,比两千石的都尉守土有责,郡內跑了汉民,丟了城池,属国百姓造反,都是老夫头上顶雷!鲜卑人来了,守不住城,朝廷一道詔书就能摘了脑袋去抵罪!“

“我们跑都没地方跑,玄德你是轻车快马,可进可退,比我们这拴在桩子上等死的强。”

面对两位高官的“羡慕”,刘备唯有报以苦涩的笑容:

“二位皆误会了。备看似来去自由,实则有苦自知。朝廷除了一道敕命和一纸空文,何曾拨过粒粮,一枚钱?这人马衣甲粮餉、武器添补、赏格抚恤,全得靠备四处筹措。”

“人吃马嚼,存粮一日少过一日。一旦深入这並北绝地,觅食尚且无门,何谈粮餉?”

“若遇强敌,一场恶战下来,伤者无处医治,亡者无处埋葬!这游击之利,亦是悬在头顶的刀锋啊。”

“哼!”

徐荣重重哼了一声,將最后一口浊酒饮尽。

“罢了罢了,扯这些何用?”

“陛下——还有朝中那帮袞袞诸公的心思,你我还不明白吗?”他布满老茧的手指重重敲著身下的案牘:

“把我们丟到这鬼地方来,就是要用我们的骨头和这些残兵的血堵住并州的缺口。”

“堵不住,那就得像那些被砍头的太守、都尉样,在这破窟窿熬死。”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穿透这破屋的屋顶,刺向更南方的京畿,声音里带著压抑不住的恨意与深深的无力:

“我们在前头用血染土,他们在后头拿著笔桿子做文章。”

“前面是无穷无尽的西部鲜卑!那帮狼崽子比东部鲜卑更好战、更狡猾!”

“后面?雒阳城里的大人物们心思都放在爭权夺利上,太原大姓世代通胡,跟鲜卑、乌桓做著没本钱的买卖!替朝廷打听情报是真,替鲜卑传递消息也是真!哪有什么忠心?全是无间道的勾当。”

徐荣猛地將手中空碗狠狠砸在地上,粗陶碎裂声在死寂的寒夜里异常刺耳。

“一群披著人皮的鬼,尽拿我们这些边塞武人当祭品!”

破败的土屋里,空气凝重得如同冰封的铅块。

炭火跳跃了几下,映照著二位边將脸上深刻的疲惫、无奈、清醒的绝望。

外面的寒风呼啸,卷著落叶和杂草疯狂拍打著窗板与土墙缝隙,如同无数冤魂在外哭嚎索命。

这二人现在是举步维艰,也难怪会倒向干家求帮衬了。

刘备沉默地拿起自己的酒碗,碗里的浑浊液体晃动著,倒映著他沉静如渊的眼眸。

“即便时局如此,二位还是没有弃官而走。”

“你们嘴上抱怨,还是捨不得这並北的地啊。”

“哪里能捨得—.”徐荣苦涩道:“骂的再凶,可毕竟是大汉的国土啊,总得有人管的。”

刘备默然半晌,他端起碗,不是去喝那酒,而是走向屋中唯一还算平整的、布满尘土的一道土墙。

他缓缓地將碗中浊酒倾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备此酒,敬过往。”

“敬百余年间为国守土於此的汉军,敬熹平六年埋骨塞北的数万无名忠骨之魄。“

“亦敬此方天地神灵。”

“吾等纵然境遇艰难,然此心之所安处便是汉疆。”

酒液渗入冰冷的冻土,便被吸乾无踪,只在灰黄的地面留下一点深色污跡。

皇甫嵩感慨良久,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从案头拿过另一只陶碗。

他高举过顶,喉中发出一声虎踞山岗般的嘶吼,如同要將这北境冻土撕开一条血口:

“说得对,生为汉家郎,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著疆沦丧。”

徐荣猛地拽出腰间佩刀,“鏘”一声寒光劈开暗室浊气,將半截刀锋狠狠钉入脚下冻土!

刀身錚鸣不休,似龙吟塞外。

他嘴唇翕动,第二声啸叫尚未出口,却已被凛冽的酒水呛得满面赤红。

“在哪不是打鲜卑,只要我徐荣还活著,这辈子就跟他们干上了。”

“不就是背后无人吗?”

“咱们跟他西部鲜卑到底,我倒要看看,年之后,这並北还著哪家的旌旗!”

“干了!”

“干了!”

酒水入喉,三人痛快畅饮了一日。

言及来日边防事宜,刘备进言道:“你我三人既然同在边塞,背后也缺少支持,就得互相照应才能立足。”

“太原大姓我看是指望不,凡事还得多靠自己。”

“备可分出一部分辅卒前往定襄,先帮伯当稳住局势。”

皇甫嵩点头:“上郡暂时还走不开。”

“那些龟兹人可不是善,嵩得慢慢周旋,从中徵募兵马,將上郡稳住再说他事。”

刘备点头。

龟兹属国为两汉於上郡所置之县,治所当在今陕北榆林市榆阳区南120里处之下盐湾,其民以西域龟兹国降民为主,主要是吐火罗人。

皇甫嵩一面得整顿防务,一面得徵兵,確实抽不开身。

送行宴过后,二人很快就要离开。

刘备送皇甫嵩和徐荣离开晋阳时,皇甫嵩不禁回头道。

“今日与玄德一別,还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刘备笑道:“并州战事,牵一髮而动全身,我相信与义真公很快就能再见。”

“自时,我们三人定能收復汉疆。”

徐荣笑道:“那好,我等著这一天。”

“驾!”

扬尘已起,二人带著护卫,出了太原,便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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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日,王府寿宴基本停当。

王泽的沐假结束,先行返回了代郡。

至於王柔也如约与刘备同行,去了西河郡。

看到浑浊汹涌的黄河水,便进入了西河郡。

那千沟万壑、黄沙漫捲的地界,与中原截然不同。

天地苍茫,黄土高原被朔风与逝水切割出无数道深邃的伤口,裸露的岩层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指向阴云低垂的天空。

黄河如狂暴的巨龙,在深深的晋陕大峡谷底部咆哮奔涌,河水裹挟著泥沙,呈现出一种浑浊的褐黄色,其势磅礴,亘古不息。

此去南匈奴单于王庭所在的美稷县,路途不止六七百里。

刘备断然下令,让关羽、韩浩、刘惠引本部及輜重先行北上,在定襄待命,去给徐荣撑撑场子。

隨即,他亲率张飞、赵云、徐晃所部四百余骑士,连同王柔及其中郎將署的精锐亲卫,轻装简从。

蹄声如雷,捲起漫天烟尘,直扑美稷。

一路所见,印证了王柔之言。

西河郡已经几乎看不到多少汉人,所见都是南匈奴。

牧人的帐房星星点点散落在河谷坡地,但已非纯粹全是毡帐,还有许多是泥木结构,更近似边塞汉民的土屋和板屋。

羊群在山坡上缓缓移动,牧人黝黑的脸上混合著胡汉的血脉特徵,早已难分彼此。

王柔与熟识的南匈奴百户长挥手招呼,对方竟能操著一口流利的并州口音回应。

“莫要看他们已习农桑,安居乐业。”

王柔低声对刘备提醒。

“南匈奴人骨子里的剽悍封刃於鞘,未减分毫,他们是狼,如今只是在大汉威压之下,披了层羊皮。”

他指著远处大片平仏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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