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5节:租出租屋(2/2)

夜色浓稠如墨,初冬的冷雨不知疲倦地敲打著巨大的落地窗,蜿蜒的水痕將窗外璀璨的霓虹分割成无数破碎、流动的光斑,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人生。陈玄动作僵硬地脱下那身曾为他带来无数恭维的昂贵定製西装,仿佛脱下一层沉重的、沾满谎言的皮囊。他胡乱套上一件半旧的深灰色抓绒外套,领子高高竖起,试图遮住下頜的线条,也遮住那份无处遁形的狼狈。没有行李,只从床头柜深处摸出皱巴巴的几百块零钱,塞进外套內袋。指尖触到那块冰冷的、沉甸甸的限量版腕錶,他顿了一下。

一丝荒谬的留恋划过心头——这是他曾汲汲营营、引以为傲的“成功”象徵。最终,他还是將它摘下,塞进了另一个口袋。这是最后一点能换取喘息之机的筹码了。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走廊里暖黄的壁灯將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投射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个仓皇逃窜的幽灵。电梯下降的红色数字缓慢地跳动著,每一次停顿都让他的心臟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屏住呼吸,將脸深深埋进粗糙的抓绒领口,祈祷著电梯门打开时,外面是空无一人。

所幸,深夜的大堂空旷寂静,只有保安略带诧异的一瞥。陈玄几乎是衝出旋转门,冰冷的、裹挟著雨丝的夜风瞬间將他包围,刺骨的寒意让他猛地打了个哆嗦。雨水不大,却细密冰冷,像无数根钢针,扎在裸露的脖颈和脸颊上。他拉紧衣领,像一滴墨汁融入更深的夜色,沿著人行道边缘,脚步虚浮地向前挪动。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而妖异的倒影,车灯划破雨幕,留下短暂的光轨。行人匆匆,伞面在昏黄路灯下划出匆忙的弧线,没有人留意这个在阴影里瑟缩、如同惊弓之鸟的男人。

他漫无目的地走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远离这里,越远越好。

去哪里?他不知道。那些曾经熟悉的、纸醉金迷的场所,此刻都成了张著獠牙的陷阱。世界之大,竟无一处可容他这只丧家之犬。

飢饿和寒冷像两条冰冷的毒蛇,开始噬咬他的躯壳。胃部因长时间的空置而隱隱绞痛,四肢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只想找一个角落,一个能暂时遮蔽风雨、让他蜷缩起来舔舐伤口的洞穴。

广州的霓虹与顶层复式落地窗外的璀璨江景,已是隔世的幻梦。陈玄像一滴浑浊的油,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城市褶皱深处那片巨大而喧囂的阴影——西郊“塘尾村”。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复杂:劣质油烟、隔夜餿水、劣质香水、汗餿味、还有公厕挥之不去的氨气,混杂著廉价盒饭的香气,粗暴地灌满鼻腔。耳朵里塞满了立体环绕的市井交响:婴儿尖锐的啼哭、夫妻毫无遮拦的谩骂、麻將牌噼啪撞击、劣质音响放出的神曲、以及摩托车引擎暴躁的嘶吼,从四面八方、楼上楼下无孔不入地挤压过来。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握手楼”切割得支离破碎,即使在正午,逼仄的巷道也如同幽深的峡谷,抬头只见一线灰濛濛的天。墙壁上贴满了“专治淋病梅毒”、“高价收药”、“通下水道”、“重金求子”的斑驳gg,像一块块溃烂的补丁。

这里,是城市的暗面,是光鲜亮丽的反面,是无数“陈玄们”跌落尘埃后的容身之所,也是藏污纳垢、鱼龙混杂的迷宫。对此刻的陈玄而言,这里是最理想的“茧房”。

这里,是城市的暗面,是光鲜亮丽的反面,是无数“陈玄们”跌落尘埃后的容身之所,也是藏污纳垢、鱼龙混杂的迷宫。对此刻的陈玄而言,这里是最理想的“茧房”——足够混乱,足够廉价,也足够隱蔽。

他选择这里,绝非偶然,而是经过冰冷算计后的最优解:

首先是成本低廉:曾经挥金如土的日子一去不返。卖別墅、卖豪车、卖那些曾象徵身份的名表,现在除了最后一只贴身保命的老款百达翡丽,其余都成了快速变现的筹码,总计3180万的巨款,如同烈日下的冰山,在汹涌而至的赔偿金、违约金、律师费、以及昔日“合作伙伴”趁火打劫的“债务清算”面前,迅速消融。如今,他银行卡里(或者说,他能自由动用的银行卡里)只剩下800万出头。这点钱,是他东山再起的最后火种,更是他未来一段时间赖以生存、躲避风头的全部依仗。塘尾村几百块一个月的单间,是性价比最高的堡垒。

其次,人口流动大,便於隱匿:这里住著打工仔、小摊贩、失足妇女、刚毕业的学生、躲债的、身份不明的……每天都有无数面孔出现又消失。一张新面孔的入住,就像一滴水落入池塘,激不起任何涟漪。没人关心你是谁,从哪来,要干什么。这种彻底的“无名”,正是陈玄此刻最需要的盔甲。

第三,这里地形复杂,利於脱身:蛛网般密集交错的窄巷,四通八达,没有监控的死角比比皆是。后门、侧门、天台、甚至相邻楼栋之间狭窄的缝隙,都可能成为紧急时刻的逃生通道。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如同狡兔般,隨时能钻入地洞、瞬间消失无踪的环境。

最后吗,这是信息茧房:这里与曾经他活跃的金融圈、高端社交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那些能追踪到他、给他带来麻烦的人,轻易不会踏足这片“泥沼”。在这里,他可以最大限度地切断过去的联繫,如同冬眠的兽,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带著这份刻入骨髓的警觉和精密的生存逻辑,陈玄站在了“友缘公寓”那扇锈跡斑斑的铁门前。所谓的“公寓”,不过是这栋八层“握手楼”里分割出的几十个鸽子笼。房东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姓黄,身材精瘦,眼珠滴溜溜转,穿著人字拖和洗得发白的汗衫,脖子上掛著一根小指粗的金炼子,在昏暗的楼道里闪著俗气的光。他嘴里叼著烟,斜睨著陈玄,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旧货。

“就这间,506,顶楼,清净。”黄房东推开一扇薄得像纸皮的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劣质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房间不过十平米,一张锈跡斑斑的铁架床,一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一把断了腿用砖头垫著的椅子。墙壁是斑驳的石灰,掛著可疑的污渍。唯一的“窗”开向另一栋楼近在咫尺的墙壁,距离不到两米,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厕所是走廊尽头公用的,蹲坑,散发著刺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