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假面江湖(2/2)

华黔云拿起甲字布偶,突然发现它的左脚鞋跟比右脚高半寸——那是模仿瘸腿狱卒的特徵,与断影的假腿有异曲同工之妙。

“温统领说,最难的不是模仿,是忘记自己。”苏綰拿起丙字布偶,对著月光轻轻晃动,“她说当年她扮成舞姬刺杀叛將时,整整三个月都以为自己真是个舞者,差点忘了怎么握刀。”

夜风吹过岱庙的古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华黔云將布偶放在窗台上,与那些面具排成一排,月光照在它们脸上,竟像是有了生命般,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圆空突然开口,酒葫芦在手里转得飞快,“二十年前,浩然帮有个叫『千面狐』的杀手,能扮成任何人的样子。后来他爱上了个绣娘,就金盆洗手,想过安稳日子。”

苏綰的眼睛亮起来:“那后来呢?”

“后来绣娘被秘云卫抓了,说他窝藏叛党。”圆空的声音低沉下来,“千面狐为了救她,扮成华老帮主的样子混进卫所,却在最后关头被认了出来——因为他不知道,华鹤年的左耳后有颗硃砂痣。”

华黔云的手突然停住。他左耳后確实有颗硃砂痣,那是华家嫡系才有的標记,连父亲都不知道。

“千面狐死的时候,手里还攥著绣娘给他绣的荷包。”圆空望著西配殿的灯火,“荷包上绣著朵紫藤,和你玉佩上的一模一样。”

华黔云摸向贴身藏著的玉佩,突然明白柳云为何要让他偷走银戒——那枚戒指的內侧,刻著与他左耳后相同的硃砂痣位置。祖父早就料到有一天,会有人扮成他的样子。

“该练『变声』了。”他站起身,將丙字布偶递给苏綰,“你扮丙字狱卒,我扮甲字。”

苏綰的指尖刚触到布偶,就听见西配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温澜依的尖叫刺破夜空:“不可能!我弟弟明明在丙字牢房!”

华黔云与苏綰对视一眼,同时冲向西配殿。只见温澜依瘫坐在地上,面前的铜镜碎成数片,每片镜子里都映出她扭曲的脸,手中的信纸被撕得粉碎,纸屑上还能看见“丁”字的残痕。

“是华老帮主!”温澜依的声音里带著绝望,“他把我弟弟换到丁字牢房了!那是死牢,明天午时就要……”

圆空捡起片纸屑,上面的墨跡还未乾:“丁字狱卒是个独眼龙,脾气暴躁,最恨別人盯著他的瞎眼看。”他望著华黔云,“你们得再学一个角色。”

华黔云望著满地的碎镜,突然將甲字布偶扔进烛火:“我扮丁字狱卒。”

“不行!”苏綰抓住他的手腕,“丁字牢房是重刑犯区,守卫最严,而且……”

“而且丁字狱卒的瞎眼是被人用剑挑的,右肩比左肩低半寸。”华黔云打断她,绕指柔在手中转了个圈,“这些细节,我能做到。”

温澜依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抓过一张空白的面具:“我教你。”她的手指在面具上飞快地勾勒,“独眼龙的左眉比右眉高,因为他总爱用右眼看人;他走路时左脚先落地,因为瞎眼让他重心不稳。”

烛火在三人之间跳动,將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三个重叠又分离的假面。

天快亮时,华黔云终於能熟练地变换声线。当他用丁字狱卒那嘶哑的嗓音说出“时辰到了”时,连温澜依都愣了愣,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独眼龙狱卒。

“这是『忘形丹』。”温澜依递给他们两个黑色的药丸,“能暂时改变身形,让你左肩变低,但药效过了会头晕目眩。”她望著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洛阳大牢的地牢有三层,萧彻和我弟弟在最底层的水牢,钥匙在狱卒长的腰间,掛著个铜铃鐺。”

苏綰將药丸塞进怀里,软鞭在手中转得飞快:“我们会把他们带回来的。”

华黔云戴上丁字狱卒的面具,面具的左眼处是空的,露出他自己的眼睛。透过这只眼睛,他看见温澜依的面具后,有泪水顺著脸颊滑落,在晨光里闪著亮。

“若我回不来……”

“你会回来的。”温澜依突然別过头,“因为你比千面狐幸运,你知道自己要什么。”

离开岱庙时,圆空站在无字碑前,將那半张画像塞进华黔云手里:“这是千面狐的画像,也是……你父亲年轻时的样子。”

华黔云展开画像,突然发现画中少年的左耳后,有颗极小的硃砂痣。

晨光漫过岱庙的朱红宫墙时,两个穿著狱卒服饰的身影走出泰安城。左边的狱卒左肩低右肩高,走路时左脚先落地,正是华黔云扮演的丁字狱卒;右边的狱卒时不时咳嗽两声,右眉总爱不自觉地抽动,那是苏綰扮演的丙字狱卒。

他们的腰间都掛著铜钥匙,钥匙串上的铃鐺隨著脚步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这场假面江湖的冒险,奏响序曲。

而岱庙的西配殿里,温澜依將那些破碎的面具一片片拼起来,突然发现它们合在一起,竟是张完整的紫藤图案,心处刻著个极小的“等”字。

铜钟的余音从泰山之巔传来,將这无声的等待,送向洛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