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雾隱锋芒(2/2)

“华大人的剑法,確有些叶道长的影子。”净藏捻著念珠,声音在雾里盪开。

华黔云握著剑,左肩的旧伤在发力时隱隱作痛,目光却如剑般锐利:“禪师的掌法,也比普寂大师更沉。玉泉寺的晨钟,想必没少听吧?”

净藏不置可否,双掌再次抬起,这次的掌风里竟带了丝檀香,像是从罔极寺的佛堂里飘来的:“洛阳城里的香火旺了三十年,都是託了贵人的福。那些捐给寺里的田產、重塑的佛像、免徵的赋税,哪一样离得开『敬重』二字?”

华黔云的心微微一沉。净藏说的“贵人”,自然是指太平公主。罔极寺的田產多是她奏请朝廷豁免赋税的,寺里的鎏金佛像是她命人重塑的,就连洛阳城的僧尼能免徭役,也是靠她在睿宗面前进言。

“禪师是怕,这香火有朝一日会冷了?”华黔云的剑缓缓抬起,剑尖在雾中划出一道圆弧,带起细碎的水珠。

“佛前的灯,若没人添油,自然会灭。”净藏的身影突然动了,如一片被风捲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欺近。双掌推出时,掌风里竟裹著经文的调子,不是普济那种虚浮的念诵,是真正的《金刚经》文句,每个字都带著沉凝的力道,撞得华黔云剑脊微微发颤。

这一掌来得极巧,正赶在华黔云换气的间隙,掌风如网般罩下来,却在距他胸前半尺处陡然一收,化作三指,点向他的“膻中穴”——竟是將“定禪掌”与“一指禪”融在了一处,刚柔相济,妙到巔毫。

华黔云不退反进,绕指柔剑突然软如无骨,顺著掌风的缝隙钻了进去,剑穗红绸如灵蛇般缠向净藏的手腕。同时左脚尖在青石板上一点,身形如陀螺般旋转,避开指风的剎那,剑尖已贴著净藏的肋下滑过,带起一串细碎的血珠。

“嗤”的一声,净藏的僧袍被划开寸许,血珠在雾中坠成一线。

“好个『流水绕石』!”净藏低喝一声,掌风陡变,竟如潮水般层层叠叠涌来,每掌都带著不同的劲道,时而如轻波拂岸,时而如怒涛拍石——这是“定禪掌”的绝技“海潮印”,传闻是慧安禪师观钱塘江潮悟出来的,此刻用在这峡谷里,竟与华黔云的潮汐劲隱隱相抗。

华黔云的剑势也隨之变化,时而如退潮时的暗流,贴著地面游走,避开掌风的锋芒;时而如涨潮时的浪头,剑尖带著绵密的劲气反卷而上。两人在窄窄的山道上拆招,掌风与剑光搅得雾气翻涌,时而露出净藏袈裟上的暗纹——那是用金线绣的“卍”字,在微光里闪著柔和的光。

“禪师可知,去年关中大旱,多少百姓卖儿鬻女,而罔极寺的粮仓,却堆得满溢?”华黔云的剑突然变快,如骤雨般刺向净藏面门,“那些田產免了赋税,那些香火钱成了私產,这就是禪师说的『敬重』?”

净藏的掌风一滯,似被这话刺中了什么。他双掌合十,金光突然暴涨,將华黔云的剑震开半尺:“寺里的粮仓,开春后便开仓放粮了。佛法普渡,总要先护住寺,才能护眾生。”

“护寺,还是护给寺捐粮的人?”华黔云步步紧逼,剑穗红绸缠上净藏的念珠,“禪师这掌,是为佛门,还是为那些见不得光的好处?”

净藏的脸色终於有了变化,双掌拍出的力道陡然加重,掌风里的经文声也变得急促:“华大人何必说透?世间事,哪有非黑即白的?公主敬佛,佛护眾生,本就是桩善缘。”

“善缘?”华黔云的剑突然转向,不再攻向净藏,而是猛地刺向旁边一块突出的岩石!剑尖没入石缝三寸,他借力一拽,整个人如盪鞦韆般盪起,避开了净藏紧隨而至的掌风。

“轰隆——”

被剑搅动的岩石突然鬆动,带著无数碎石滚下悬崖,雾气被搅得翻腾如沸。净藏为避落石,不得不侧身后退,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

华黔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左手猛地拽住一根从崖壁垂下的老藤,借著藤的弹力,身体如灵猴般盪向对面的崖壁,手脚並用地抠住石缝,瞬间爬上去丈许。

“华大人好手段!”净藏回过神时,华黔云的身影已在雾中若隱若现。他望著那片晃动的雾气,掌在半空停了停,最终缓缓收回。掌心的金光渐渐散去,露出被剑风划破的指腹,正渗著血珠。

崖壁上,华黔云趴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喘息。他的手腕被藤勒出了红痕,虎口震得发麻,却死死攥著那柄绕指柔剑。刚才那番话,他是故意说的——净藏的掌风虽猛,却始终留著三分余地,显然內心仍有挣扎。

华黔云望著长安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太平公主给佛门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田產与豁免;而李隆基身边確有削减寺產的风声。佛门选边站,看似为了“法脉”,实则为了生存。

他抓紧藤条,继续向上攀爬。雾气沾在脸上,凉得像水,却洗不掉他眼底的清明。

爬上崖顶时,日头已过正午,雾气渐渐散了些。华黔云回头望了一眼峡谷深处,净藏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雾里,只有那串乌木念珠,不知何时掉在了山道上,被雾气浸得发亮,像一颗参透了却又说不透的佛心。而陈玄礼那边的归途如何,此刻竟连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拄著剑,一步一步,朝著长安的方向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