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客犯朱雀(1/2)

鸿臚寺的朱漆大门外,三丈宽的红毡从阶前一直铺到街心,毡边压著鎏金铜镇,镇下露出的毡角被晨露浸得发深。日本使团的队伍刚转过街角,就被等候在此的十六名仪仗兵引著踏上红毡——他们穿著簇新的緋色袍服,手持长戟,每走三步便齐喝一声,声浪震得檐角铜铃轻响。

正使多治比县守走在最前,身著大唐緋色朝袍,腰间悬著金鱼袋,袋口的流苏隨著步伐轻轻摆动。他脚蹬乌皮靴,每一步都踩在红毡正中,显然对大唐礼仪做过功课。紧隨其后的副使大伴山守,穿一身藏青色袴褶,上面用金线绣著海浪纹,腰间佩著的倭刀鞘镶满螺鈿,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走在最后的玄昉法师,月白僧袍下摆扫过红毡,留下淡淡的檀香,他双手合十,目不斜视,佛珠在指间无声转动。

“使团一路辛苦。”鸿臚寺卿崔琳快步迎上前,拱手行礼时袍袖扫过腰间鱼袋,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陛下特意嘱咐,要按三品仪制接待。”他引著眾人往里走,穿过刻著缠枝莲纹的石牌坊,“贡品已点验入库:砂金二百两,成色足赤;硫磺三千斤,皆是上品;还有那面螺鈿紫檀琵琶,陛下昨日在紫宸殿试弹了一曲,赞说『音色清越,不输吴地名琴』。”

多治比县守躬身行礼,唐语说得字正腔圆:“区区薄礼,不足掛齿。我等渡海三月,歷经风浪,只为学习大唐法度。若能得陛下指点一二,便是不虚此行。”他眼角的皱纹里盛著笑意,目光却飞快扫过两侧的迴廊——那里站著二十余名鸿臚寺的译语人,皆著绿袍,手里捧著写有日文的木牌,隨时准备应答。

穿过三进院落,便到了宴会厅。殿前的两株老桂开得正盛,细碎的金蕊落了一地,几个小吏正用玉梳轻轻扫著,將落蕊收进锦囊——这是要送给使团的伴手礼,据说混著龙脑香,能香三个月。厅內早已摆开十二张案几,主位铺著紫毡,上面摆著鎏金香炉,里面燃著西域进贡的安息香,烟气裊裊升起,在梁间聚成淡淡的云。

每张案几上都放著银壶、玉盏,旁边罗列著各色吃食:胡饼烤得外酥里嫩,上面撒著芝麻;酪樱桃浸在蜜水里,红得像玛瑙;炙羊肉切得极薄,码成小山状,旁边摆著蒜泥和醋碟。伺候的侍女们穿著簇新的襦裙,青绿色的裙摆上绣著缠枝纹,鬢边簪著应季的桂,走动时环佩叮噹,香气袭人。

“多治比正使请上坐。”崔琳引著使团主官走向东侧首座,那里正对著睿宗的主位,“陛下稍候便到,先请用些点心。”

多治比县守刚要谢座,却见玄昉法师已径直走向西侧的席位,那里离太平公主的座位最近。他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玄昉法师在日本地位尊崇,又是此次隨行的最高僧官,自有他的考量。

桂香漫过阶前时,太平公主的车驾到了。她身著蹙金绣罗裙,头戴七叶釵,由两名侍女扶著走进宴会厅,目光扫过眾人,最后落在玄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玄昉立刻起身合十行礼,唐语带著吴地口音,软绵却清晰:“贫僧玄昉,自日本渡海而来,途中便闻长安有『佛母』,以慈悲心护佑佛门,今日得见殿下,才知传言不及万一。”

太平公主在侍女搀扶下落座,接过玉梳轻轻理了理鬢髮,浅笑道:“法师远道而来,怕是听了些不实的传言。本宫不过是閒来无事,给寺里添些香火,怎当得起这称谓?”她说话时,指尖的蔻丹在玉梳上划过,留下淡淡的红痕。

玄昉却像没听出她的试探,继续道:“殿下此言差矣。贫僧在奈良时,就见罔极寺的僧人抄录《金刚经》,末页皆写『愿以此功德,回向太平公主』;渡海前,兴唐寺的住持还托贫僧带一封信,说寺里的藏经阁漏雨,盼殿下能赐些木料修缮。”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捲纸,“这是住持的亲笔信,还请殿下过目。”

太平公主示意侍女接过信,却没打开,只是笑道:“兴唐寺的事,本宫记下了。法师一路劳顿,快请入座用茶。”

座中立刻有人附和。光禄卿竇从一抚著肚皮笑道:“法师说得是!去年冬天,终南山的僧人冻得受不住,还是公主殿下让人送去了三百匹布,连寺里的石佛都裹上了袍,这等慈悲心肠,称一声『佛母』有何不可?”

太平公主笑骂:“竇卿也来取笑本宫。快请入座饮酒,莫要让外邦的法师看了笑话。”

玄昉顺势谢恩落座,目光不经意间与多治比县守对上,多治比县守微微頷首——这开场白,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坐在多治比县守身侧的大伴山守,这时已喝了三盏葡萄酿,满脸通红。他本就性情急躁,又仗著使团刚到长安,觉得说错话也无妨,此刻见玄昉和竇从一都在恭维太平公主,酒劲一上来,竟猛地拍案起身。

“公主殿下!”大伴山守的唐语说得磕磕绊绊,却格外响亮,“玄昉法师说得对!我在日本就听说,长安的佛寺里,公主殿下的画像比佛像还多!百姓们都说,求菩萨不如求公主,菩萨太远,公主就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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