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谢幕(1/2)
舞台上,江临舟轻轻放下双手。
第一乐章最后的尾奏已在音乐厅的穹顶彻底散去,空气重新归於寂静。
他缓缓起身,礼貌地向指挥点头,借著乐团准备第二乐章的短暂间隙,从裤袋中抽出一块摺叠整齐的手帕,压在额头。
暖光洒落,琴键泛著微光。
他的目光越过琴盖,看向远处灯光掩映中的观眾席,却仿佛望进了一道深不可测的峡谷。
那峡谷的尽头,是前世某个潮湿阴冷的黄昏。
他不想回忆。
但第二乐章的引子轻轻奏响,那段旋律仿佛具备一种穿透意识的力量。
乐团的弦乐缓缓铺陈开来,如低声呢喃。
他坐定,双手搭上琴键。
第二乐章——larghetto。
第一颗音符落下。
温柔、静缓。
左手轻轻托起旋律,如同从朦朧记忆中捞出一缕旧梦。
琴声在低音区若隱若现,不急不缓,却无法遏制地牵引出一种极细腻的痛感。
那不是手腕的痛。
这让他想起来什么:
那是一间潮湿的出租屋里,墙角满是霉斑,桌上药瓶林立。
午后的光照不进那扇廉价的窗帘,空气混著廉酒、泡麵和止痛药的气味,闷得几乎令人作呕。
江临舟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那一段时间,他每天起床都会下意识地去摸琴。但桌上早已空空如也。
他曾卖掉了所有。
钢琴、乐谱、奖盃、练习用的节拍器。
换来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一瓶止痛片。
音乐,对他而言,曾是支撑他所有尊严的脊樑。
而当那脊樑塌下时,他连一具完整的壳子都不再拥有。
琴声继续向前推进。旋律在高音区缓缓展开,如水中倒影般颤动不定。
他仿佛看见那间房间角落里,那台坏掉的收音机仍在沙哑地播放著什么。
每一次听见,那原本熟悉的旋律都会变成一根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枯乾的神经上。
让他本能地蜷缩身体,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他几度崩溃,几度尝试重新振作,却始终无法重新靠近琴键。
而现在,他正坐在这光影交错的舞台上,指尖毫无障碍地落下每一个音符,和乐队交匯出的呼吸精准而温柔。
江临舟忽然意识到,他已不再迴避这些记忆了。
他让它们来。
那些在他身体里腐烂、剥落、撕裂过的东西,那些噩梦般的过往。
在萧邦音乐的引导下,如今竟变得温和了。
音乐没有评判,只是接住了所有情绪。
他没有追求美化或掩盖情绪的控制,而是把那些真实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入旋律。
评委席上,林哲远察觉到了细微的变化。
他放下笔,微微偏头,神情罕见地柔和下来。
“不是情绪的堆砌。”
他心中不由得猜想,
“而是经历本身,终於成为了音符的一部分。”
江临舟收回思绪。
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配合著乐团的末尾渐弱,在第二乐章的终结和弦处略略减缓了呼吸。
音乐结束。
他没有立即动弹,只是微微抬眼,与台上的长笛手对视一瞬。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在无声回应:“我们听见了。”
他终於放鬆下肩膀,低头看了一眼手指。它们静静地躺在琴键上,没有颤抖。
这一段旅程,终究是他贏了。
可那记忆没有就此停止。
他甚至想起了那年灯光下的舞台气味,调音后未散尽的松香味、琴椅边隱约发旧的皮革裂痕……以及终场后评委迟迟未写下的笔。
那场演出后,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一个人走下舞台,回酒店的路上听著地铁广播反覆报站。
现在,他仍在演奏。
但心跳,却在那记忆里短暂慢了一拍。
他强迫自己重新回到耳边的音流里。
左手低音区以极慢的速度作出降级模进,线条沉缓而清晰,像一串无声下坠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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