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压轴(2/2)
前排一个女学生把原本攥在手里的纸塞回口袋。
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跟著钢琴的线条在心里默数。
八分音符的流动段。
他把手腕高度固定在一个低位:
不抬高、不猛压,指腹贴键,音头短而清,线条前行的速度完全落在拍心。
第一主题在乐队处完成回身,钢琴接手与弦乐交错的对话。
他主动收紧自己的音量与延音,把音色压到细而集中的一条线,让木管的旋律像在空中自然伸展开来。
这个细微的调整,让第三排靠右的一位老听眾下意识挺直了背。
那是一种带著克制与分寸感的“退让”,在同龄选手中极少见。
喜欢江临舟的听眾,从这一刻开始被悄悄拉拢过去。
他们察觉到舞台上的这位年轻人,不只是技巧嫻熟,而是懂得如何让音乐呼吸。
发展部压上来。
铜管的和声一层层堆叠,像在舞台背后竖起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定音鼓在底部滚出紧绷的颤动。
江临舟的八度与分解不是生硬地推上去,而是以每一个落点为锚,稳稳攀升。
重音短促而精准,像工匠用同一角度敲下一排钉子,线条笔直,没有一丝歪斜。
以前,他会在这里为了气势把手臂的力量全部压出来,结果后半段气息涣散、体力下滑。
重生后的这几个月,他的身体机能逐渐恢復到少年时期的巔峰。
耐力和控制力都回来了。
今天,他有意收著,把真正的爆发压在后面。
像一名长跑选手在前半程稳住节奏,等到终点前再倾尽全力。
观眾席左侧,有人微不可察地换了个坐姿,似乎在暗暗跟著节拍。
那个对“冷感”不適的男评委再次皱眉。
他依旧不喜欢这股压抑的气息,可他已经无法用“表面工整”来解释眼前的完成度。
他在纸上补写:“structure unusually clear; breathing with the orchestra perfectly aligned。
在他的习惯里,第一句是对整体框架的肯定,第二句则意味著钢琴和乐队的呼吸几乎在同一个脉动里,这在青少年组极少见。
江临舟的心,却並没有因为顺利而松一分。
现实的压迫感还在,他的心绪因此收得很紧。
別人也许会在此刻感到兴奋,他却把注意力全部压在节拍和呼吸上。
每一个落点,都像踩在细窄的钢索上,容不得分神。
他不刻意去寻找“享受”的感觉,只是让音乐一步步推进。
对他来说,这是必须完成的事,而不是可以挥霍的情绪。
再现部归来,他把力度压进极窄的区间,像是將水流收束在暗管里,让后续的能量得以在其中缓慢积聚。
观眾的注意力此刻已被牢牢拴住。
原本零星的咳嗽声在空气中自行消隱,翻动节目单的轻响也像被整个厅的气氛吞没。
前排靠中位置,一位平日不轻易表態的女评委从纸堆里抽出一张小卡片。
这是她习惯用於可能进入第一的候选標记;
她把卡片塞在江临舟的名字格子上,却没有完全推进去,留出一角,仍在观望。
华彩前的桥段,他把踏板再抬浅一线,和弦不扩张,让內声部旋律保持可读。
高潮终於抵达。
八度成排掠过,低频在地板下微微震动。
有人下意识攥紧膝上的包,有人將身体又向前挪了半个拳宽,像要靠近一点,確认这股力量的来源。
喜欢他这种演奏风格的人,在此刻彻底被说服。
他们在冷漠的外壳下听见了火;
而那位一直嫌他“病態气质”的男评委,笔尖在半空停了片刻,最终缓缓写下:“formidable.”
终止前最后的合身,他把右手一个八度压得比计划更紧。
不是快,而是紧,像把聚拢的力从指根推至指尖。
收束短促,尾音放进乐队的终止和声里。
他的双手悬停在空中半个呼吸,才缓缓离键。
静。
並不是空无反应,而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停顿。
全场像被那最后的和弦压住,谁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有人缓慢吐了口气,有人悄悄放鬆肩膀。
第一排的白髮评委將那张半露的卡片完全推进格子里。
最边上的男评委依旧不耐他身上的气质,嘴角绷著,但在“技术”“协作”“结构”三栏里,各画了一个近乎满分的圆。
江临舟没有抬头。
他缓慢吐出一口气,视线停在键面前沿,像在確认指尖与象牙之间的距离仍在。
他知道,这只是段落的尽头,而不是终点。
第二乐章要从这口气里续下去,第三乐章要在它的尽头收束。
他必须把整部作品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