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返乡篇7(2/2)
耳朵里仍然是一堵密不透风的轰鸣,嘴巴张开也听不见字。
他用朝她的门口比了一个“那边”的手势。
她点头,眼睛眯起,额前几根碎发被静电竖起。
两人沿著墙根挪:墙面潮,摸上去是冬天石灰的凉和一点青苔的滑;脚下的红纸被踩碎,混著潮水和火药沫粘在鞋底,每一步都是“咯——嗒”一声钝响。
有人在他们身旁张嘴说话。可能是“新年好”只剩一个夸张的口型。
孩子们围成一团,成人把礼筒排成一溜,弯腰、点火、起身,动作像经过排练。
礼在屋脊上方一朵朵炸开,镁光白把世界照成一瞬的白昼,紧跟著又落回红与黑;每炸一次,陈雨薇的睫毛上就落下一层极细的灰,她眨眨眼,灰便抖落在围巾的线毛上。
到了陈家门口。玻璃上糊著一层淡黄的纸,门里是暖光,影子在玻璃后晃了一下,门向后一拨,“哐”的金属声短促而清脆。门缝里先涌出一股家里的味:
薑汤的热气、地板清洁剂的冷香,还有热瓷砖的潮气。陈父侧身把门拉开,火光恰好刷过他们的脸她的瞳孔里映出一朵正在散的礼,他的眉骨投下一道很浅的影。
陈雨薇抬眼看江临舟,嘴唇无声地形出两个字:“新年好。”她把手心朝下,在空中做了个很小的拜的动作;
他也点了一下头,按同样的口型回话。
她跨上门槛,鞋底在门槛木上“咯”的一声;
陈父朝江临舟点头致意,衝著炮声提高了嗓门:“进来坐一会儿,喝口热的再走!”
江临舟本想客气推辞,扭头看了看满街的火光和烟:“家里还守著,我就不进了。”
“就一会儿。”陈父把门往外又拉了半扇,“別站炮底下,进来檐下避避。”
他只好跟著跨进门槛內一小格。堂屋里热薑汤正冒气,陈父塞到他手里:“烫,慢点。”
炮声一阵阵压进来,话都被截成短句。
陈父问了两句“路上好走不”“老人家睡得稳不”,
他一一应著,点头多、话少。陈雨薇站在旁边,把围巾揪鬆了些,冲他做个“坐会儿”的口型,又看了看表。
外头连响渐稀,火光从白亮变成零星的红。江临舟把薑汤见底,放下杯子:“我该回去了,家里还等著。”
“行,那慢点。”陈父不再强留,替他把门只开一条缝让人出去,“明儿再来坐。”
“好。”他对陈雨薇点点头。她也回了一个“再见”的口型。
他跨出门槛,陈父把门合上半扇,先用身子挡著烟,再把门推回去。
暖光在门后安定下来,外头的轰鸣立刻被厚厚压低,像塞进了一床被里。
声浪仍在街上奔跑。江临舟站在檐下的一小块阴影里停了两秒。
耳朵里那层“嘶嘶”的嗡鸣正慢慢从墙退成风、从风退成零星“噼啪”。他把手插回外套口袋,指尖碰到衬里上沾的一粒细灰,轻轻一抹,食指肚上便留下一点黑。他退一步,离开门檐。
街道仿佛被红纸重新铺过:纸筒滚到墙角,剩下细细一缕白烟;
一截还在冒火星的小引线在地上“噼”地跳了两下,。
远处有人高声喊“新年好——”,声音被烟雾割成几段,又被风接起来。
哪家狗被惊到,连叫两声就缩回屋里。头顶一盏老路灯被炮震得轻轻颤,灯罩里嗡嗡作响。
他低头从袖口上拈下一片薄薄的红屑,夹在指尖揉碎。
红屑的边上沾了一点糊浆,黏手。脚下换了个重心,鞋跟把一朵燃尽的碎屑压进青石的坑纹里,发出一点乾脆的“咔”。
他抬起眼:前面是回家的方向,巷子的风把烟一层层扫开,露出一截清楚的路。
他迈步回去。炮声还在后面一阵阵地追,像潮水拍背;他背上的衣料隨风轻轻鼓起来,又贴回去。
每走几步,耳里的嗡鸣就退一分,取而代之的是夜的呼吸。
冷、薄、乾净。
拐过巷角,自家院门的影子出现了,堂屋那盏不肯灭的灯稳稳掛在谱上。
他在门前站了一瞬,听到墙上掛钟“噠”的一下。
新的一年。
隨后他推门入內,门轻轻落回,外头的热闹被隔在门外,屋里只剩下细碎的人声与均匀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