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锁南枝(7)(2/2)
自来妓女的名是隨人乱叫的,从没人称呼过青田为“段姑娘”,仿佛她是个闺阁小姐似的。青田有些发窘,忙使暮云接了盒子,又叫人取一锭十两重的小元宝,亲手递来了周敦手前,“多谢王爷费心,也劳烦公公雨天里还跑这么一趟。”
周敦把元宝一推,笑著低了低脑袋,“王爷说了,倘若奴才敢拿段姑娘的赏钱,就剁了奴才这双手。姑娘您在,奴才不多扰了。”
一如来时,周敦一行离开得迅速而安静,只有雨在外头噼里啪啦的。暮云手捧著药盒待要说话,楼板却被一阵杂沓的乱步震响,有人尖亮地喊著:“姐姐,姐姐!青田姐姐!”——是照。
青田三步並作两步出了屋,才来到廊上,就看照打头里跌跌绊绊地奔来,对霞、蝶仙和凤琴在后头追,对霞手里还擎了盏小灯,咯咯乱笑。照却是一脸的惊惶,似乎马上要哭出来似地,一头就栽进她怀內,“姐姐,姐姐,她们烧我的眉毛!”
青田一手揽过了照,厉色道:“你们又干什么?”
初见青田出来,几人已变得颇不自在。对霞把手內的一盏青瓷雁足灯“噗”地吹灭,满脸的不以为然,“妈让我们带著照学抹雀儿牌,没个输贏干玩也没意思。她又没钱,我们说好了,输了就罚她一罚,真罚起来她倒不干了,乱跑乱叫的。我们又不是真烧,就是唬她玩玩。”
青田把扑在她肩头的照托起脸来瞧了瞧,廊上几盏灯笼柔红色的光线里,但见那小脸上长齐眉边的覆发被烧缺了一块,其下一对微微的八字眉,左边眉尖结了一大片蜡油,仿佛伤痕的渗血一样。暮云才自后头跟上来,脱口就“呦”一声。青田把照起伏不定的背抚两抚,眼向前一抬,精光慑慑,“玩是玩闹是闹,也该有个轻重,真把照弄破了相,看妈饶得过你们哪个?”
“姐你干嘛老护著她?”蝶仙两臂交迭,翻了个白眼。
对霞也眼白微露,拿指尖在灯芯上腾起的灰线上缠一缠,“就是。”
青田更来气,直接就拿指尖把三人挨个点过,“当初你裙子被惜珠扔到马桶里去,我没护著你?你把银水烟筒给了那唱戏的叫妈绑起来打,我没护著你?十八九的人了欺负个新来的小女娃儿,你们俩不害臊吗?还有你啊凤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长脑子?她们干什么你就跟著干什么?”
凤琴被呵得低头不语,蝶仙却不服,嘟囔著:“姐姐最近派头可大得很,动不动就竖起两只眼睛来骂人,多大的事儿,也值得发这么一通脾气。”
对霞斜戳著丰壮的身躯,把尖削的脸盘直直一扬,“不就是掛搭上了摄政王爷吗?摆什么娘娘款儿,何苦来?”
青田但觉得两边的太阳穴突突乱跳,颈上直迸起一溜青筋,她乾乾地笑半声道:“说到骂,我真该好好地骂骂你们几个。我是掛搭上了摄政王爷,你们掛搭上谁了?从四月起,你们酒摆了几台、局出了几趟、做了几两银子的头?我今儿是身上不爽快没接客,你们个个活蹦乱跳的在这儿又打又闹,倒是请客人来呀,都这个点儿了没一个客上门,怀雅堂几时这么冷清过?合著就是我一个人做生意养活你们这班大小姐,供你们呼奴使婢、消遣姘头,上下通透了再来给我惹气?有气力骂,我今儿就活活地骂死你们!他妈的赔钱货!”
蝶仙与凤琴倒不怎地,对霞却猛把脸涨得通红,眼泪扑碌碌地滚下来,滴在她几乎是硕大无朋的胸乳上,洇湿了衣上的团锦锁子。
青田余怒未平,重重地斥责:“哭什么哭?少来这套!省著那点子马尿哄你的相好去!”
走马楼的迴廊上已聚了几个小丫鬟、老妈子在那里遥观,却谁也不敢上前劝架,只有暮云轻轻出声劝了句:“好了姑娘,身子本来就不好,动这么大气哪里禁得住?”
蝶仙也忸怩了半日,绞著手帕道歉:“姐姐,是我们不好,你不要气了。对霞她也不是有意惹姐姐生气,她这几天心里烦,她家老爷子又去赌了。”
对霞一手还捏著那灯,另一手扯了块绣帕,擦鼻抹眼。
青田定定地瞅了对霞一瞅,眉目间的怒意就倏然淡却。她面向圈在手臂间的照,抚一抚她眉上的蜡污,“照,你先回屋里去洗把脸,不要告诉给妈,我晚些来瞧你。”然后抬起头来,声音重新变得柔和而安静:“对霞,你同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回了屋,令暮云点起灯。雨还在楼外下个没完,天色已尽沉。青田与对霞对面坐低,拉过了她的手,“才我话说得重了,你別往心里去。”
对霞连连把手绢往鼻子上摁著,鼻尖哭到了红得发亮,把头摇一摇。
“你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青田绞起了双眉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