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锁南枝(8)(2/2)
青田把帘缝轻拨开一角,见照与段二姐並膝而坐,二姐喋喋不休,照则满脸红彤彤地耷首不语,两手间握著硬被塞入的一样东西。那是只黄铜的角先生[4],因年久,头尾已泛著层模糊的油白。二姐攥著照的手,將女孩子几根嫩指在雕制逼真的龟棱处来回地擦动,“这儿,这儿就是男人最舒服的地方,不单可以拿手,还可以……”
青田的口內涌起了一股酸液,她放下帘幕默默地走开。外面有无尽的透明的小小雨滴,正在自天空那样高的高处,墮落进无底的黑泥地。
7.
雨在天色將阑时停了,白日放了个大晴,直到日偏西依然有一阵阵的泥土香气扑窗而入,垂掛在窗前的柳枝隨著风飘舞,仿似绿海翻波。
临窗的人儿也是一身穠绿的华裳,缠臂的披帛上坠满了璀璨珠络,与之相对的则是一张苍冷而黯淡的脸庞,无色,无神。青田朝穿衣大镜中自己的倒影盯上一盯,无所谓之地调开眼,去到梳妆檯的镜前坐下,“李一梳来了没有?”
李一梳是个待詔。待詔就是梳头理髮的手艺人,其中有一类专事出入楼服侍妓女。槐胡同一带最出名的待詔就是李一梳,真名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人不过二十来岁,不单会梳上百的巧样新髻,而且篦头、取耳、松骨桩桩拿手。怀雅堂的姑娘们常日不过由老练的丫鬟、老妈子篦头梳髻,可一旦遇有重大场合,皆要叫李一梳来做头。
今日是户部尚书的公子柳衙內做寿,在棋盘街扬州会馆包场大宴一干狐朋狗友,京中的名妓十有八九都接到了局票。叫青田出局的正是寿星柳衙內本人,亦是她相交多年的一位客人,故此不得不费心打扮,盛装出席。
听见青田问,暮云捧来一件梳头用的披肩,一面与她搭在肩上一面答道:“早都来了,姑娘那会子还没起,被妈妈叫去照姑娘房里了。说让李一梳给她梳个漂亮髮髻,不能歪歪剌剌地就去了。”
青田略一沉吟,“今儿照也去?谁叫她的局?这么快她就有名声传出去了?”
“她有什么名声?”一语未了,已传入段二姐爽快的大笑。只见她一手撩门帘,一手扯著照就进了屋,“正是要借你的名声提携你这妹子亮个相!今儿虽没人叫照的局,你只把她带在身边,你这魁一进场,保险百十双眼睛齐刷刷都在你身上,看见你就不能不看见她。难得京中的贵公子今儿云集一堂,说不准就有哪位金主看中了我们照,愿意替她点大蜡烛。”
良家女子的初夜都讲究个洞房烛,而妓女的初夜是没人陪著拜天地祖宗的。下等的土窑子不过多百来钱,一等小班则须以重金买动掌班,並替雏妓置办家私首饰,这才换得到烛一对,以做破处之喜,引称为“点大蜡烛”。
青田闻之不觉愕然,拧过脸直瞪段二姐,“怎么这么早就要点大蜡烛?”
“早?不早啦。”段二姐把手於鼻前一扇,“你还当你们那时候吶,十三岁开门做清倌人,拖到十五六才开苞?哼,现在呀,十三岁开苞都算晚的。就旁边的雨楼,也是新买进的一个小倌人叫什么『鲍六娘』,才十二岁半,上一节也开了苞,红火得不得了,你见过吧?再说了,自从惜珠——,唉,院子是个啥情形你也看见了。蝶仙和对霞不去讲,凤琴嘛,清倌人做了两年多,至今没有人替她点大蜡烛,像她那样,有人拿一百两银子来我就让她走了,没有人要啊。你照妹子可不一样,我看得不会错,一准儿是台好生意,人人抢著要。你看看,你看看这个模样,哪个男人会不爱嘛!”嘴里说著,手就把照推来前头。
青田仰首细观,见照外披著一件透明软纱的开胸半臂,內里是细白綾直身,以工笔绘著细碎的黄水仙,低低的圆领直露出一点锁骨来,合著领缘,项上压一带拇指粗的双股金索环。头髮梳做清清简简的一对双螺,梳法却別致,是以一支支的五色针綰起了发梢,微一摇首便有清丽的色泽隱现於发间,环髻又束著两缕嫩黄色丝带,直垂在肩后,婆娑扶风。洁净的窄额前洒几缕子垂髮,好似直垂入眼睛里,把天生的一段无辜韶华呼之欲出。
青田已能想像出,当她与照一起入场,所有人都会盯著这二七小佳人窃窃私语:那是谁?——固然,与她丰盛醇厚的美比起来,照的美仍是生涩而小家子气的,就像一道一层层铺满了鱼翅、鲍鱼、海参、鸡鸭……在文火上煨了几天几夜的一品锅,与一道轻撒了一匙蜂蜜的水豆腐。可对於那些脑满肠肥的饕餮者,兴许,后者的清爽与乾净是更诱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