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锁南枝(10)(1/2)

第29章 锁南枝(10)

泪水迸出了乔运则的眼眶、嘶沙了他的喉咙,他美玉一般的面庞炸裂出根根残暴的、不为瓦全的断纹,“从少年时,我每一分苦苦挣扎全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完完全全、乾乾净净地保有你,我以为我的苦斗在折桂的一天就会结束,可惜发现,这才仅仅是个开始。青田,你从来就不属於我,永远也不会天长地久地只属於我一个。只要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像被亿万根针刺,被一把钝剪一块块剪碎。因此为了我好,也为了你好,我替咱们俩做了个决定。我,会是礼部侍郎张延书张大人的入赘娇婿,在这浮沉宦海间有一座不动不摇的靠山,而你,会是『乔门段氏』,这本將是你墓碑上的铭文。”

他已是滥泪横流,手剧烈地颤抖著,摁住了自己的心口,“你送我的这颗坠子,我这一生也不会摘去。不管我的轿里坐著的是谁,我心里,只有你是我的妻。那件嫁衣的一领一袖、一针一线皆是我亲手完成,我本会再亲手替你穿上它,亲手將你下葬。你会在最好的时候死去,什么都不用知道,什么也不用忍受。我会常常去看你,就像咱们小时候一样坐著说一夜的话,不会再有任何的男人拿钱、拿权,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你会永远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青田,我杀你,是因为我爱你,没有任何人会像我一样,爱你爱得深到,需要杀死你。”

带著耳內轰隆隆的血鸣,青田聆听著这奇形怪状的理由,望著自己倾天动地的泪幕后那奇形怪状的人,她唯一的真龙天子。

“『叶公子高好龙,鉤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於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於牖,施尾於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5]。——多年来青田全心所系,唯有公子对我的一番眷爱,可今日才得以一睹其真容,但觉『失其魂魄,五色无主』[6]。原只是一介庸人,配不上公子如此的深情,就请原谅我叶公好龙了一场吧!自今后,天上人间,各不相干。我诚心祝愿乔公子自这里一去,龙飞凤翔,揽月九天。”青田的喉头满是鲜血的味道,一字字,都是在泣血。她在滚滚的热泪中向乔运则完身一礼,髻首的一对草里金[7]抖颤著细须,臂帛所曳的金色长珠滑过了碧绿的凿砖,细声碎不忍闻。

浮尘所盖的世间,青田闭门软倒,筛糠而抖。两步外,躡近了猫儿在御。她用一双骨节暴突的手抓住它,牢牢地抓紧,仿佛是在疯狂的深渊的边缘紧抓著一条索绳,一失手即是不復之劫。她早已准备好,听乔运则拿最恶俗的藉口以搪塞他不再爱她,或不能够再爱她,但她无论如何不曾想,他的藉口是:他爱她。而她甚至无从否认这份爱。天使之爱叫做爱,魔鬼之爱一样叫做爱,而且更为炙热、酷烈,从而更像是一份爱。青田情愿半世所爱之人是墮落的天使,也不愿发现他原是只彻头彻尾的魔鬼。像是万分绝望地眼看著自己年年月月的苦刑,只为了在与命运的斗爭中,错站去命运那一边。

后来的一段时间在青田的记忆中完全空白,只似乎模模糊糊地,突然之间就听见谁在哪里呼唤。她应一声,看见了双眼含泪的暮云。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

青田摁住了胸口前一只上下擦抚的手,“好。”她身上有什么一动——是猫,由她的怀內跳开,优雅离去。青田望望它,又回望向暮云,“妈看见『他』了吗?”

暮云的泪水潸潸落下,咬著牙点点头,“我才与小赵说完话一进门,就瞧见妈妈同他站在一处。妈妈冲他破口大骂,说他拋弃姑娘另娶他人,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怎么,妈也知道了?”

“哼,状元公入赘侍郎府,多好的一段佳话,在官场上都传遍了。妈妈消息灵通,想来也早就得知,不过一直闷在肚子里。姑娘你想瞒著妈妈,妈妈也想瞒著你。这个人一来,谁也瞒不住谁了。妈妈本拦著不让他进,是我说姑娘要见,才放他进来的。妈妈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凭他做到尚书阁老,再不许踏入怀雅堂一步。还说,一会子叫蝶仙姑娘代局领照姑娘去,姑娘你只管歇著,不用去了。”

青田的面目一片索然,“叫局哪能不去?”撑手坐直,往起站。

暮云心急意痛地来扶,“姑娘!”

青田紧攥住婢女的手,手心沁满了冷汗,很用力,几乎是在发狠。她一步一步地重新捱回到外间的妆檯,坐定,对镜抹乾了两腮的余泪,把粉徐徐地匀开覆上了面颊,又拈起了胭脂笔,眼角与嘴唇。

幸好还有厚重的铅华,画皮光鲜蛊惑眾生,哪管得了其下的粉黛骷髏,如斯面目难堪。

夜,一似重重帝网,兜头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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