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忆王孙(3)(2/2)

“今天开心吗?”他最后这样问。

青田望向齐奢,光线如迷濛小雨,微微动盪地洒在他脸庞上,使那峻毅的五官如此温柔而温暖,暖得简直像从自己口鼻里哈出的气,肺腑相依、亲密无间——却只更显出周围的冷来。一颗早已冻僵的心是不会因被谁焐在掌中、含在嘴边呵一呵,就把那些冻疮收口癒合的。

她只委婉、清淡地笑了笑,“开心。”

他则绽开了整张洁净淳厚的笑脸,“回去睡个好觉。”

她点头,车帘被揭开,暮云在下头递手相接。青田挪身下车,站定了,回首目別。他坐在车里,深深地,仿如坐在谁心间。“回见。”

青田踩在十一月的残雪中,背光的脸盘徘徊弄影,明暗不定。

“回见。”

3.

回见之期,是在六天后。

依旧是有两辆车来接,正值日哺时分,天上落著点小雪。齐奢却不在车上,青田就携暮云坐上同一辆车,后头压一辆空车,一径被送到了东直门大街东北头万元胡同深处的一间小院。香车入了穿堂,又用软轿抬进了內堂。过了一条长甬道,忽见一座大园子,雪飘飘中,栏杆屈曲,松竹蒙白,其中掩映著一座又高又大的露天戏台,风雅不俗。

周敦亲自守於甬道口,將青田和暮云迎入,来在一间奥室內,“姑娘先坐,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里里外外各守著齐奢的几名近身太监,一个替青田宽去了雪斗篷,一个送上茶来。青田看这里人家不像人家、別墅不似別墅,正和暮云谈论,里间就走出个人来。她定睛一瞧,竟是八月里她偶遇乔运则那次的中秋宴上席宾里的一位,姓孟的,后来也往怀雅堂走动过几次,做的是蝶仙;蝶仙告诉过她,这就是镇抚司新上任的都指挥使孟仲先。不期然在这里碰到,青田深感纳罕间,忙起身一福,“孟大人,妾身这厢有礼。”

孟仲先也兜头深深一揖,“不敢当不敢当,有日子不见,姑娘一切安好?”

青田不料他如此礼遇,敷衍了几句,便被周敦延入內房。

房中一张独挺小桌,齐奢在桌边一手捏弄著眉头,像是为什么烦恼,向这里一望望见她,就展顏而笑,“来啦?坐。”

他瞧青田身穿一件织锦云缎袷衣,內衬绣短袄,配著条湖蓝绣裙,发间只插一支水蓝宝石的押发、一个珠骑心簪,软腰细步地走近来,如一玦碧空的碎片失落於灯底烛边——她原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人。

他光是看著她发笑,青田也对他澄澄一笑,整裙落座,“我可空著肚子来的,这个点儿,三爷必是要赏饭的吧?”

“除了吃,你真是没点儿別的。”齐奢笑著手一举,袖上遍洒的团蝠就纷纷若飞,“传饭。”

那头暮云已含笑递过只小手炉,青田將其煨於掌心,向四面打量一番,“这里又是什么稀奇去处?”

齐奢亲手斟满她面前的空杯,茶水杏绿,泛出龙井的新香。“你先別问,吃了再说。”

小半刻后,菜已摆上,盛於薄如纸、釉如玉的定瓷中,只四菜一汤。四菜顏色分明,一白一青一黑一红,正中则一盆黄莹莹的鲜汤,浓香漫溢。

齐奢做个手势,青田见他有意卖关子,遂不多问,先举箸將四道菜挨个尝一口,表情已是五味杂陈。端起了茶盅轻抿著,低言索解道:“这白的看著像豆腐,可豆腐没有这样荤香的,若说浸了滷汁,却不会这样清滑爽口。这青的,说是肉瓜子,却带著股嚼劲儿,又不像筋膀,比筋膀入味得多。黑的这盘一定是肝,但肯定不是鸡肝鸭肝。红的这个是肉糜子?却不知是什么肉?”

齐奢笑目炯炯,“你只说,好吃不好吃?”

“好吃,奇鲜奇香。”说著又拈起小匙,捞一匙那白色珍饈细细回味。入口即化,清鲜留喉。

“这道『煮豆腐』,”齐奢略一指点,神態耐人寻味,“是锦鸡的脑髓,这小小一盘要用掉三十只锦鸡。这醃肉瓜子是穿山甲的脯子肉,一头穿山甲只取紧挨心臟的一小块胸脯子,这一盘是五十头穿山甲。这一道黑的的確是炒肝,白蛇的蛇肝,取肝尖上最嫩的一块,五十条。最后这一道红烧肉糜,用料虽少,却最为珍贵,取怀头胎的母豹一只,临產前活活地剖开腹部取出胎膜,风乾製成。”

青田呆呆地抚著膝面上的开光手炉,早已愕而忘食,“这就是古书里所载的龙肝、凤髓、豹胎、麟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