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忆王孙(6)(2/2)
盒內是一本《心经》,一般经书大小,外封却是两页纯金,上鏨著观音坐莲,內里是一整片上好的痕都斯坦玉,正反面皆用卫夫人小楷细刻经文,再以金屑相填,富贵逼人、巧夺天工。暮云惊呼讚嘆,青田单惘然一笑,轻轻地用手拂过。她很感念齐奢依然想著她,离上一次见面已快有足足一个月。在这样的佳节里,他自然是在王府中陪伴自己的妻妾抚松瞻雪、坐醉月,但她並不感到一丝一毫的失落,她原本就没有任何期盼。他所在之处,是以最纯净、最珍贵的美酒祭天、祭地、祭江山社稷;她所在之处,则是把女人小便壶里泡出的巫酒偷偷地灌给嫖客。这是九重天,与烂泥地。而她,一刻也未曾奢想过会有谁从天上向她伸出手,她只希望能用自己沾满了污泥的双手,撑住了,爬起来,再用全部的余生清洗身与心。
所以——青田放回了那本金玉之书——比起这般的辉煌灿烂,她的心经该是白净的纸与乌黑的墨: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心无掛碍,无掛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顛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揭諦揭諦,波罗揭諦,波罗僧揭諦,菩提娑婆訶。
一篇满是下一篇,一天满是下一天,天天天天,夜也就慢慢地短起来,来到了豆蔻梢头,二月初。
东风拂面,陌上开。处处可见男人提著一箩箩的白灰,將一条线从门外直撒来自家的水缸前,为的是引龙回、行春雨;女人们则买回彩纸包裹的油掛麵,煮一锅好水,下一把龙鬚。而在此般生机盎然的俗世外,则另有一个世界,就在重重迭迭的朱红城墙內。
紫禁城的早春,最为光色宜人的地方不是御园,而是慈庆宫——宫中的一张紫檀大桌。桌上迭堆著成捆的衣料,明黄、杏黄、豆芽黄、絳紫、粉紫、菸灰紫、葡萄绿、梨白……勾满了龙、凤、江河日月,以及许许多多的:绣球、水菱、金盏、锦带、凌霄、红葵、紫薇、瑞香……繁綺瑰丽。
“杭州织造早该换人!头几年的上用衣料古板土气,今年这批就十分独出心裁。”西太后喜荷水眼山眉,將戴了几粒彩珠戒的右手向前伸出,儼儼地指点著,“姐姐你瞧,这款多新颖。”
东太后王氏工细的俊脸上笑意矜贵,仿如枝椏上刚刚破苞的一点嫩芽,透露出浅浅的春消息,“是不错,尤其这凤尾上缀的玛瑙和珍珠,这款妹妹就拿去吧。”
“这么贵重的料子,还是姐姐留著用吧。”
“我不惯这样红绿柳的,再说了,穿给谁看呢?”王氏將头一昂,凌云髻间的凤点头便射出了道道光针,刺穿喜荷的眉心。
自齐奢主动与王却釗修好,东西两党间的剑拔弩张已大有改观,连带后宫的关係也缓和了许多。王氏再不似先前动不动就指桑骂槐,因此喜荷不知她这一句是无心快语或另有深意。正当答言,却忽来了一股穿堂风:
“稟告两位太后,皇叔父摄政王继妃覲见。”
每隔十天半月,各位王公命妇为表尊崇,总要进宫向两宫太后请安,而请安的顺序自是以东宫为先。
只见东太后王氏从胁下抽出条五凤齐飞的手绢,掩在口前打个呵欠,“看了这半日的料子,我乏得很了,恐怕没什么精力应付。妹妹,就请继妃去你那里坐一坐,她与你同出詹家,是五服以內的堂姊妹,你们能聊的也多,我这里谢谢她的心意。你才挑中的料子,回头我叫人送去你宫里。”
依喜荷的想法巴不得要单独会见,这便辞了王氏,出来就在正殿內碰到了齐奢的继妃詹氏:身著吉服,头戴凤冠,佩著玉彩结綬,一派大家丰范。喜荷受了她半个礼,就忙叫宫女挽住,“你是我的堂妹,咱们原该亲热些,不必总这么拘泥於虚礼。”客套了几声,便各乘了软肩舆向慈寧宫前来。
等进了慈寧宫的宫房,喜荷再次吩咐豁免詹氏叩见的大礼,赐座赐茶,煦煦地说著话。如同漫天碎尘,东飘西盪后,终是尘埃落定。
“近一段,三爷好像忙得厉害?”喜荷坠著眼、抿著茶,仿似很不经心的样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