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贺新郎(4)(2/2)
趁著蒙军主力猛攻大营之际,王军的左哨连同左掖便去抢攻敌阵右翼,右哨协同右掖攻其左翼,齐奢则亲率一队精骑绕道去背后进行夹击,左穿右插,强行在敌阵中撕开了口子,直捣黄龙。
就是在这时,居於中军的盟军总领布日固德把他的一双鹰眼缓缓眯起。
“合围。”他说。
不多久,神机营的將领熊北林就发现蒙古人正面的攻势並没有看上去那么激烈,助攻两翼的左右哨、左右掖却发现,敌军惯常的薄弱地带今日却死活攻坚不下,隨后他们就一起发现,主帅摄政王不见了。
等齐奢自己反应过来,是当他惊悉后续部队並未从裂口中跟进,而裂口已从身后被敌军悄然弥合时——他钻进了一只故意打开的、装满了利刃的大麻袋。一支不足三百人的骑兵在千成万旅的铁桶包围中,被迫开始了白热肉搏。衝杀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两眼大睁的齐奢,眼睛已全被鲜血、沙砾、成片成片往下冲的汗水所迷视,右手从一个蒙古兵的腹部拔出战刀,刀上还挑著肠头,就扎向了另一个兵士的后颈。同一刻,他自己的后颈也遭受了重重一击,利器已划破了表皮,又往一旁弹开。並马的何无为前手替主子架开袭击,自个这边也险些被一柄暗处刺来的勾枪穿膛直入,还好周敦在后头长刀一伸,挡掉了偷袭。互为耳目,三头六臂,却禁不住砍倒了一批敌人,又新冒出来更多的一批。失血或力竭使得有些战士们落马,仍在马上的,以命相搏追隨著摄政王向前衝杀。但面对著越杀越多、越杀越密集的敌人,主掌著王军军士们的已不再是胸中热血,而是背脊后升起的浓重凉意。
蒙军外围的王军大將们则开始了一场赛过任何时候的猛烈的合攻,在一切都太晚之前,他们必须由狂沙乱舞红目相对的廝杀里,救出自己孤身陷敌的主帅。
野风愈发地狂乱,正午时,吹灰了整片的天和地。
暗蒙蒙的光线下,茂盛山林中,撞进了慌不择路的数匹战马。先是其中一匹狂奔著忽就前腿一软,脱力而亡,其余的马匹也就相继在各自主人的喝令下停行。正当中一身风沙都盖不住耀眼光泽的纯色白驹之上,骑士头盔一揭,露出了齐奢遭血汗打的脸庞。驰骋疆场的半生中,他从未有过当下一般的狼狈。三百来人的亲军只剩下破敌而出的这十七八个,个个血染战袍。齐奢气喘如风箱地下了马,脚步踉蹌,一双战靴沉得要命,全被血浸透。最严重的伤口在颈后,一路上都淌血不止。他拋掉武器,用已因力量透支而发生了严重抖动的双手扯下破破烂烂的两条长襟就往脖子上绕来。另一边的周敦忙滚下马赶上前,替主子完成包扎。余人也都止血的止血、止渴的止渴,独剩黑风在林间穿梭,发出了死亡在生命边缘的摩擦声。
第一个留意到异响的是一名年轻小战士,他嘴角掛著水珠,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握住水囊的指节一下抽紧。所有人都听到了:刚被甩开不久的蒙军兵分几路,其中一路亦已钻入了密林,就在不远处人悄马静地展开了搜索。
“王爷——”
“嘘!”儘管周敦把声音压得极低,齐奢还是拿手指直挡在嘴前,满面暴怒地制止他说话。
昏重沙尘间,唯可见周敦眼底的反光,是一汪油亮亮的笑。他气声沙沙地说了句:“恕奴才僭越了。”
齐奢还根本没搞懂这小子在嘟囔什么,就看周敦从地下捞起了才被自己扔掉的头盔往脑袋上一罩,纵身跨上了自己的骏马。白玉驄、金缕鞍、银亮掷地的蹄铁得得,被风裹走般招摇而去。齐奢的手臂抬起在半空中,嘴打开,却没喊出声。留下的人们那一色风尘僕僕的眼里均闪动起星星点点的光,为一个,渐熄渐灭的背影。
外头的蒙古兵有一阵沸腾,向著另一个方向狼奔豕突地追逐而去。
战马的嘶鸣远了、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而刺耳的猫叫。
阉猫在御狂叫了整整一下午,活像在闹春,叫得青田心烦意乱。几丈见方的营帐里,她已走出了千万里长路。踱步停下时,人又再一次站去到帐前,揭幕远眺。前线的情况她略有听闻,也得知探马已查明了齐奢的方位,正在全线发兵营救。但眼看时至日昳仍是无半点消息,帐外黑森森圆溜溜的一片天空仿似只独眼,是有只怪兽把她举弄在鼻前,判定生死地端量著。青田把手卡向自己的咽窝处,重重地闭起眼。这是她一生中所经歷的,最难熬的一场等待。
待到双眼打开,前方就出现了一阵骚动和影像。青田把泪水硬生生吞回,快步迎出帐外,“三爷!”她向前摊开手,从侍卫们的搀扶中接过一个浑身都被血结了痂的人。
白日颳了一整天大风,到得夜深风却停了,高悬一方霜空清朗。
这样的明华中,万物无所遁形。但见齐奢独自一人在帐外的僻静处席地而坐,低温里只掛著件薄衫,颈上、臂上全被绷带所缠绕。青田默观了片刻,走上前,从后头给男人披上了暖衣,挨身坐下,抚了抚他的后背,“累了一天了,又一身伤,早点儿歇著吧。你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不过小小的一场败仗而已,何必过於縈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