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望吾乡(14)(1/2)

第270章 望吾乡(14)

“王爷说哪里话?”詹氏已哀婉欲泣,不绝地抽吸著鼻翼,“王爷始终以王妃的仪制厚待於我,將治家之权全权交予我手,不管何时另有嬖爱,也从不曾做出那等宠妾灭妻之事,將夫妻之情掛在心上。王爷自言『亏负』,无非是指北府那一位。王爷既钟情於段氏便一心待她,倾爱知音,不拘小节,这原是至情至性之举,我之所以不许府中的诸人议论,无非是体面所关,也是怕横生枝节。直到去年,容婉二妃终於不顾我的叮嚀私自跑去北府,我也才藉机第一次亲眼见到段氏,她在阶前向我行礼,我不曾下轿受她的礼,段氏多半认为我是自重身份,故不愿与她相见。事实上,那天段氏刚刚受过掌摑,面带伤痕,狼狈不堪,可即便如此,却依然丰姿摄人,我见犹怜。我躲在轿帘后,实不能与之面面相对,不是自高自大,而是自惭形秽。若天意见许,本该让这样一位绝色丽人降生於公府侯门,与王爷作一对佳偶,怎知造化弄人,反是我这样一个人凭藉出身之贵和王爷结为伉儷。我早就深知自己的资貌平庸,毫无过人之处,远不是王爷这般男子的良配,能够得奉巾櫛已经是求之不得的福气,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求。”

仿似是叫一场前尘迎面扑来,詹氏的脸骤被吹得烈烈地红了,连声音也给这颶风攫走,微弱不能闻,“说句不怕臊的话,我嫁进门十七年,拢共只跟王爷好过九回,我私心里总想著,这就是『长长久久』了。可不是吗?就是王爷才说的,曾得宠过整整一夏的姬妾,到头来你连她的模样也想不起,可多少年之后,你却仍坐在我身边,和我倾吐衷肠,我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二人间隔有一副螺旋小烛台,一圈又一圈微微的光照。在这样的晕轮中,詹氏略显刻板的平常姿容亦显出別致的清嫵,似一树碧枝,在繁落尽后方得入目。齐奢几乎算得上是震惊了,他是偏爱女子甜艷活泼的,自知待沉肃寡欢的詹氏素来平平,却也料不到竟凉薄至此。追想起十数年来,王府的一切全靠著詹氏替他约束打理,他只管接连地闹出风流韵事,到最后每每回府一坐,不过是听她报一报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如同长官对著一位僚属,这位金枝玉叶的贵族小姐却始终如一地温顺相待,就连替他的情妇演一出假孕闹剧她也毫无怨言。对齐奢而言,她简直是个万能的神,有求必应、无所不可,直至这一刻他才明白,她只不过是个人,一个有著情思与渴慕的、热血之躯的凡俗女人。

齐奢握住了詹氏搭在桌边的手,低唤她的小名:“若芬,若芬……”

詹若芬的睫毛抖动如枯叶、如鸦翅,落叶聚散,寒鸦棲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4]。“王、王爷,王爷该回那边去了,段氏痛失腹中胎儿,王爷还该多加陪——”她嚶嚀一声,骤不成言。齐奢俯首吻在她手背上,烂熳烛光披上她睫翼,是昭阳殿的日影[5]。

齐奢的另一手往她一袭醉枣色的褙子中探入,抚进了软纱中衣,“今晚我在这里陪你『十、全、十、美』。”

他將詹氏抱起到她房中那张从来只有她一个人的双人大床上,用最为细腻的方式与她欢好。这一切,和他对青田的爱全无关係。他只是做了人家十几年的丈夫,不久后,这女子会惊痛欲绝地收到他的死讯,再接著替他守几十年的寡。齐奢自问,他给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朝夕之欢们留下的尚且是贵重万分的自由,作为这帝国中的顶级显贵,给唯一正式的未亡人遗留的不该只是滥竽充数的“长长久久”。他要送她一份体面的遗產:在熏软的烛光下,用心爱抚这胴体每一寸鬆弛衰老的肌肤,亲吻著成串的眼泪,用最坚硬的某处做些最温柔的举动。在这女子萧瑟孤老的余生里,这些闪亮的时刻,每当她守著窗儿、咀嚼黄昏时,都会一刻一刻、一颗一颗地流过指尖,直到被思念的金线穿做数珠。垂暮的年纪,她会如任何一位贵族老妇,终日只知道昏闭著双眼喃喃数念,但她所念的不会是空与苦,而是在空苦的人生的夹缝中,有一回,她曾被所爱,好好地爱过。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来临,映出了萧疏黯影。

床头,齐奢全裸著身体,半坐著。他一手轻抚枕上鼻息沉沉的詹氏,眼睛在昏黑的房间內扫视。这是一双垂死者的眼,眼目所及的一切,所有曾属於他的女人、財產、权力,不日间,即將永別。

千重的感慨於心头蔓延,耳边是漫天的雨水与满窗的湘妃竹,瑟瑟沙沙,如幽如泣。

8.

待竹叶上的残雨消散,早秋的初寒便带来了两则关於摄政王府的新闻:一是继妃詹氏夜间赏雨,不慎在石阶上滑倒致使坠胎;二是詹氏强撑病体,遣散了府內的一干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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