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我不要你哭(2)(2/2)
“不需要。”
他又开始倔起来。
“其实……”她对他这种倔强,决定下剂猛药,“其实你的腿,那天我就已经看见了,所以你不用迴避。既然要和你一起生活直到让你腻味为止,怎么可能不让我看见?”
语罢之后,写意静静等待颶风的来临,大不了那手杖扔过来再砸一下。可是就算砸死她,她也不想见他那个样子,一提到腿就如此介怀,生气都比冷漠刻薄要强。
越掩饰说明越介怀,越介怀说明心中仍过不去那道坎儿。
如此一口气说开了反倒轻鬆,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长痛不如短痛,他不仅需要面对她,还需要面对外面別的人的眼光。
他闻言脸色阴沉至极,眼中骇然已经聚起狂风,可是他偏偏开口很平静:“看到就看到了吧,一条废了的腿,也没什么可藏著掖著的。”即使这样说得平淡,他的语气也如万年寒冰一样凛冽寒冷,说完倚著手杖在沙发上坐下。
“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能平静地看待自己的腿,那么如何能让其他人正视它?那假肢做得再逼真也是假肢,况且它也不能让你戴一辈子。你不能在那种虚幻的表面下掩盖自己,而且何医生说你长期强制性地戴……”
“够了!”他粗暴地打断她,“沈写意,你又开始自以为是了,別做著一副站在高处怜悯我的样子,对我说教。我的事情哪里要你来多嘴?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人,竟然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如今是我缺了一条腿,哪天我想废了另外一条,你也管不著!”
他带著极盛的怒气,对写意又是讥讽又是嘲弄的。
写意忽然觉得有点累,垂下眼瞼,不想再跟他还嘴。是的,她当自己是他什么人了?本来也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居然妄想开导一两句就能让他从阴影中解脱出来,活活討了个没趣。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她当回事儿。心情好便逗逗她,心情不好就能让她滚到一边去,哪有半点把她放在心上?在公司里,任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也不会为她多说一句,他无论待谁都比对待她好一百倍。她却仅仅因为他昨晚的温柔而在他面前趾高气扬了起来。
她思索至此,再看到他的腿,不禁鼻间一涩,潸然地落下泪。写意极不自然地別过脸去,她几乎从不在人前流泪,而这一刻却不知为何眼眶含满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对不起,厉先生,我自抬身价地对您多嘴了。”她说完也不敢擦泪,扭头就走,生怕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失態。
留下厉择良独自坐在那里,手指一屈一张,终是在她离开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听见她的房门轻轻合上,好像也隨即关掉了两人的心扉。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沉寂在这大风呼啸的夜里。他懊恼地找不到什么东西发泄,只將拳头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终於忍不住狠狠地將手杖扔出去,砸落在地之前,將茶几上的菸灰缸和果盘碰落。於是,它们一前一后地落到地砖上,连续哐啷的两下,在这样的黑夜显得特別突兀。
写意直到进屋关上门才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以前解决案子的时候被对方当事人威胁过很多次,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就连朱安槐那样反覆刁难她,她也嗤之以鼻。可是,她居然会被他那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弄哭了,好不爭气。写意趴在床上蒙住头,眼泪不流了,鼻间的呼吸却混浊起来。况且蒙久了,被子里也憋气,只好又掀开。她有鼻炎,一哭就要犯病,天气骤变也要犯病,然后鼻涕就流个不停。
她已经对他够容忍的了,这个世界上,她沈写意除了他以外还迁就过谁,顺从过谁?可是他依旧对她那么坏。忽然,写意听见楼下传来两声哐啷,驀地坐了起来。她害怕是他不小心从楼梯上跌倒,什么也没多想,吸了吸鼻涕,急急忙忙地出门下楼去看,却见厉择良好好地坐在那里,只是將东西摔得一片狼藉。她又自作多情了一回,訕訕地想退回去,但是已经被厉择良看见了。
“写意。”他有些生硬地叫住她。她听到那两个字,身体一僵,昨夜他也是那么叫她,叫到心尖上了。可是现在叫她干什么?难道刚才还不够他解恨,还想再叫回去讥讽她一顿?
“我去睡觉了。”她板著脸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写意,”虽说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且很不自然,却比方才放缓了些声音,“你过来。”
我不!
她原本就是想这么回答的,这会儿让她过去,她就过去,要是一会儿要她滚,她就滚?可是当她的目光触到他的眼睛后,那个“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的眉微微蹙著,一双眸子平时在阳光下看起来是棕色的,可是现在却如两点纠结的黑墨,溢满了哀求。那样的眼神,令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干吗?”她走到他跟前,有些不情愿地嘟囔著。
“过来。”
她按照他的吩咐又朝前走了两下,止步,“好……”一句话没说就被惊呼替代,因为坐在面前的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使劲一拉,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不禁侧坐在了他的怀里。
她想挣扎著起来,却被他紧紧拥住。
“我……”写意脸颊緋红。
“嘘……”
他將头埋在她的发间,似乎在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气息,半晌也没说话。外面的暴风吹得正狂,可是被窗户的玻璃隔绝在外面以后,更显得室內的安静。在屋子里,写意几乎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听见他轻轻道:“对不起,我又冲你发火了。”却仍旧没把头抬起来,好像说的是一件世界上最丟脸的事。
写意愣了愣。
“我也不对。”她这人就吃软办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跟著认错。
“你刚才哭了,写意,”厉择良说,“我不要你哭,即使你永远没心没肺地跟我作对,我也不要你哭。”
写意听见这句话之后,心中原本皱在一起的情绪,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缓缓地舒展开,鼻子又开始酸酸的,有那么一些感动。
“我哪有没心没肺?而且也没有专门和你作对。”她仍不忘记狡辩一下。
他抬起头,伸出手掌,说:“把手给我。”
写意不知缘由,乖乖照做。
却见厉择良略微倾了倾上身,引著她的手放在了他右腿的残缺那里,隔著薄薄的一层布料,她感觉到了残断面以下的那种陡然缺失。
她手心一惊。
“怕不怕?”他问得很谨慎。
写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回手转过身去,驀地抱住他。
抱得很紧。
有那么一点点害怕。她在心中默默地说,却不敢告诉他。在那一刻之前,她从没发觉原来真心拥抱一个人的时候心会变得那么柔软。
“你每天吃几顿?”他忽然问。
“三顿。”她奇怪。
“既然只吃三顿,怎么这么重?压得我双腿发麻。”
“……”
这个男人说这些话真是非常没有情趣。
“写意。”过了会儿他又叫她。
“嗯?”她正在专心地研究他那漂亮的指头。
“关於那天合约的话,我收回。你做的报告,我完完整整地看过,跟薛经理商量后,公司才会採纳,不是为別的。我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因为我在乎你。”说到此处,他微微敛起目光,垂头道,“如果伤害了你,我为此道歉。”
写意静静地听完,凝视了他半分钟,看得他很不自在。
然后,驀然之间,她笑了笑说:“我接受,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一、你不准再说我胖,又嫌我磨蹭。”
他点头。
“二、不许再往菜里放葱,还有黄瓜我也不吃。”
他又点头。
“三、可不可以早上看见你不叫『厉先生早』?”
他欣然接受:“没问题。你以后见我什么都不用叫,光鞠躬就行。”
“……”写意顿时无语。
他好像刚才一个人坐在那里的时候抽过烟,指间残存有菸草味。
她一根一根地察看他的手指,右手中指那里有块小茧,明显是写字磨出来的。再看左手,食指指节的根部和大拇指上也有茧子。奇怪,干什么事情这里会磨到?
“看什么?”他问。
“这里有茧子。”
“哦。”他抬起手来自己看了看,“打桌球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