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一捧碎纸(2/2)

他不再犹豫。

他走进里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打开箱子,里面是他过去在银行鉴偽科时,视若珍宝的一套工具:不同倍率的德制放大镜,几把精巧的镊子,一排装著各色化学试剂的小玻璃瓶,还有几叠用於试纸分析的特殊滤纸。

他將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书桌上,用一块乾净的绒布,仔细擦拭著每一件工具。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白纸,点亮了檯灯,將光束聚焦。然后,他戴上了一副高倍的目镜,用最细的一把镊子,轻轻夹起了那张“鬼钱”。

他开始工作了。

没有宏大的口號,没有激昂的誓言。只有一个男人,在一盏孤灯下,用他毕生所学,向一个看不见的、庞大的邪恶帝国,发起了属於他一个人的、最沉默也最坚决的战爭。

与此同时,明远纱厂。

苏明远正走在恢復了生產的车间里,隆隆的机器声重新成为了这里的主旋律。他拍著工人的肩膀,与他们交谈,分发著昨晚承诺的额外津贴,工厂里人心暂时安定了下来。

回到办公室,王伯端上一杯热茶,脸上还带著劫后余生的庆幸:“老板,总算是过去了。周敬尧那只狐狸,这回算是被我们糊弄过去了。”

“糊弄?”苏明远看著窗外阴沉的天空,摇了摇头,“不,王伯。我们没有糊弄住他。我们只是……给了他一个更好、也更难解的谜题而已。”

他深知,周敬尧这种人,一旦闻到血腥味,就绝不会鬆口。暂时的退却,只是为了下一次更致命的扑击。

“盯住我们的人,恐怕已经撒出去了。”苏明远端起茶杯,轻轻吹著热气,“从现在起,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就扮演一个嚇破了胆、只想安稳过日子的商人。”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但是,暗地里,你去联繫顾老爹。让他动用他的人,帮我查一查,前天晚上在城南动手的那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我要知道,这水底下,到底有几条鱷鱼,都长著什么样的牙。”

夜深了。

沈砚之依旧伏在灯下,他的眼睛因长时间聚焦而布满血丝。

林秀芝端著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麵,轻轻走进书房,放在他手边。她没有问他在做什么,只是看著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和丈夫那专注而又带著怒容的侧脸。

她柔声说:“先吃点东西吧,別熬坏了身子。”

沈砚之“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林秀芝將一缕滑落的鬢髮挽到耳后,状似无意地说道:“今天去学校,听王老师说,他有个远房亲戚,是开造纸作坊的,最近日子很难过,说是日本人控制了一种从南洋进口的特殊纸浆,他们的老手艺都快没用了……”

她说完,便悄悄退了出去。

沈砚之握著镊子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妻子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低下头,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目镜下。经过数小时的浸泡和分离,他终於用镊子,从那张“鬼钱”的纸浆纤维中,成功地分离出了一根极其微小的、与眾不同的、带著淡淡蓝紫色的木质纤维。

他將这根纤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块乾净的玻璃片上。

在灯光下,那根微不可察的纤维,像一条线索,一个坐標。

猎杀,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