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秘密的流通渠道(1/2)

重庆的雨,带著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敲打著物资委员会办公楼的玻璃窗。已是入秋,山城的潮气仿佛凝结成了有形的冰针,透过每一条门缝、每一块玻璃,执拗地刺向龟缩在这座战时陪都里的人心。

苏明远站在窗边,冰冷的玻璃將指尖的温度迅速抽乾,那股凉意顺著手臂的经络,一路蔓延至心臟。他手中捏著一张法幣,纸张的触感因反覆摩挲而略显粗糙,油墨的气味混杂著窗外的雨雾,形成一种沉闷而压抑的味道。

这是“毒药”,是沈砚之耗尽心血雕琢出的復仇之刃,也是他苏明远此刻手中唯一的武器。

国父孙中山先生的头像庄重依旧,但在那左眼角下方,一滴若隱若现的“泪痕”——那道被沈砚之以鬼斧神工之力植入母版的断裂线条——在此刻窗外晦暗的光线下,仿佛真的沁出了无尽的悲凉。它像一个沉默的控诉,控诉著那些早已背弃了理想,正趴在这片土地上吸血的国之蛀虫。

他下意识地从贴身口袋里,拿出那块父亲留下的银质怀表。表盖“咔噠”一声弹开,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像是时间的嘆息。他没有看錶盘上坚定走动的指针,目光却仿佛能穿透冰冷的金属,看见那隱藏在夹层深处的、用桐油浸泡过的丝绸地图。

那上面,记录著父亲苏恆茂一生的心血。它不是一张简单的运输路线图,而是一个独立於腐朽的国家银行和贪婪的钱庄之外,乾净、高效、能为民族实业精准输血的地下金融与物流帝国。父亲曾不止一次地教诲他,金融是国家的血脉,实业是国家的筋骨,苏家要做的,就是为这个国家造血、强筋,让它有朝一日能真正站起来。乾净,是父亲反覆强调的词。

可现在,他,苏恆茂唯一的儿子,“丝绸地图”的继承者,却要用这双本该继承这份乾净事业的手,去亲手散播一批精心偽造的“毒药”。他正在用父亲最不齿的方式,去尝试完成父亲未竟的遗愿。

“阿爸,”他对著窗外的雨幕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像是在懺悔,又像是在宣誓,“您用一生去构建秩序,去相信实业能够救国。可现在,这个国,已经从根子上烂了。秩序,成了恶人分食的餐盘。孩儿別无选择,只能从散播混乱开始。要剜去附著在这肌体上的腐肉,只能用比它更锋利、更骯脏的刀。”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犹豫和软弱,只剩下与其年龄不符的、被烈火淬链过的坚毅。他用力合上怀表,那份沉重的使命感让他挺直了因连日劳累而有些佝僂的脊樑。

“我寧可把这地图带进棺材里,也不会给你们这帮魑魅魍魎。”苏明远的声音中带著无尽的怒火和无奈。

他转身,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份档案,上面赫然写著三个烫金大字——“四海公馆”。

这里,是重庆最大的销金窟。前线將士用鲜血染红的军餉,被层层盘剥后,最终会在这里,变成赌桌上轻飘飘的筹码,变成舞女身上华丽的旗袍,变成那些脑满肠肥的达官显贵口中一杯昂贵的白兰地。

更重要的是,苏明远通过苏家旧部的秘密渠道,费巨大代价確认,这里是孔家利益链条上一个心照不宣的“洗钱”和“销金”节点。无数通过贪腐得来的黑钱,在这里经过几番流转,就能变得“乾净”,再注入孔家的各个產业。这里就是这头巨兽的消化系统,也是它最骯脏的排泄口。

將“毒药”投放在这里,就是直接向孔令杰的血管里注射病毒。这比任何形式的举报和调查,都来得更直接、更致命。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加密號码。听筒里立刻传来嘈杂的麻將声、女人的娇笑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那片醉生梦死的喧囂,像一把锥子刺入他的耳膜。

“马六。”苏明远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那头的靡靡之音。

电话那头,一个带著浓重酒气的男人声音立刻变得清醒,並因恐惧而颤抖起来:“苏……苏副主任?您……您有什么吩咐?”

“今晚十点,南纪门,码头老茶馆。”苏明远没有给他任何寒暄的机会,语气冷得像一把刚从冰水里捞出的手术刀,“带上你那本烂帐,还有你那条不值钱的命。”

说完,他便“啪”地一声掛断了电话。他討厌这种威胁人的腔调,更厌恶此刻镜子里那个眼神冰冷的自己。这让他觉得自己正一步步变成他最鄙夷的那种人。他再次握紧了口袋里的怀表,仿佛只有那冰凉而坚实的触感,才能提醒他,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不要迷失了来时的路。

夜色如墨,南纪门的码头早已歇工,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江风中摇曳。一条不起眼的石板街深处,青瓦灰墙的老茶馆在风雨中更显孤寂。

苏明远推门而入时,一股劣质茶叶和潮湿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茶馆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都是些衣衫襤褸的脚夫,正就著一碟盐煮生,小声地咒骂著该死的天气和飞涨的物价。

角落的方桌旁,一个肥硕的身影蜷缩著,正是“四海公馆”的帐房总管——马六。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昏黄的油灯下,那张因酒精和恐惧而浮肿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看到苏明远,马六“扑通”一声就想从长凳上滑下来跪倒,却被苏明远一个冰冷的眼神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坐著。”苏明远的声音里带著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惫。他没有坐下,只是绕著桌子踱步,皮鞋踩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发出“咯、咯”的轻响,每一下都像踩在马六的心尖上。

“苏副主任……帐……帐本……小人都带来了……”马六颤抖著,將一本油腻的黑皮帐本推到桌子中央。

苏明远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本帐本,眼神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厌恶。他没有翻开,却仿佛已经看到了里面那些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下的罪行。

“马六,”苏明远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分量,“我只问你三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上个月,从云南前线阵亡將士抚恤金里抽调的那三成『手续费』,是不是进了你的腰包,又在四海公馆的牌桌上输了个精光?”

马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来。

苏明远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更冷了几分:“第二,公馆里那些输红了眼的官员,你是不是把他们的欠条,转手卖给了日本人开办的『东亚商社』,让他们拿著这些把柄去策反我们的人?”

“我……我没有……我……”马六的辩解苍白无力,眼神的躲闪已经出卖了他的一切。

“没有?”苏明远发出一声冷笑,猛地伸出第三根手指,像一把利剑直指马六的眉心,“第三,你那个在日偽汉口税务局当局长的表弟,上个月给你寄来的那笔钱,真的是他孝敬你的『养老金』吗?”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將马六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他浑身一软,瘫倒在长凳上,涕泪横流,不住地哀嚎:“小人该死!小人猪狗不如!苏副主任,您饶了小人这一次吧!小人也是被逼的,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闭嘴!”苏明远低喝一声。他最听不得这种话。他的父亲,他的家,就是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猪狗不如的人毁掉的。“你的家人是人,那些在前线光著脚打仗、死了连抚恤金都拿不全的士兵,他们的家人就不是人吗?”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法幣,重重地拍在桌上。那正是带著“国父之泪”的“毒药”。

“机会,不是我给你的。”苏明远死死地盯著马六的眼睛,强迫自己变得冷酷,“是你自己挣来的。我要你,用这些钱,去换掉你欠这个国家的血债。”

他將“以假换真”的计划和盘托出。马六听得面如死灰,他本能地想拒绝,因为这无异於在刀尖上跳舞,一边是苏明远,另一边是公馆背后那些他更惹不起的大人物。

“苏副主任……这……这要是被发现了……小人会……会被沉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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