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矇混过关(1/1)

轩內陷入短暂沉寂。谢出岫的目光在陈墨坦然伸出的手腕上停留片刻,那份平静下的坚持,反而加重了他心中的疑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陈墨那没有推諉、没有慌张、近乎於无所畏惧的姿態,在他眼里更像是对某种绝对底气的无声宣告。

“哦?”谢出岫嘴角笑意不变,眼神却锐利几分,“陈少侠如此坦诚,倒令老朽汗顏了。”他手腕轻抬,动作看似缓慢,却眨眼间扣住陈墨命门。陈墨只觉眼前微,对方布满老茧的手掌已稳稳压在他腕间,力道精准如秤桿悬针。

指腹触感微凉,陈墨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却立刻想起谢云疏此前的试探。他迅速敛神,扮作毫无防备的愣头青,压制住体內那股不属於此世力量的蠢蠢躁动,让它蜷缩在最深处,模仿著凡人血肉的普通律动。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出岫的真气如细流入穴,无声无息地渗进陈墨经脉。不同於谢云疏的粗浅试探,这股真气老辣似蛇,在他血肉骨骼间无声游走。它蕴含著谢出岫数十载的眼力与怀疑,所过之处,將每一条触及的经脉都细细探察。

探查的结果让谢出岫指尖猛地一震——这具身体的根基简直顛覆了武道常识!血脉畅通如江河奔涌不息,筋骨强韧似千载铁木铸就,这本该是旷古难觅的绝顶资质。偏偏丹田深处,空空如也!別说精纯內力,便是一丝驳杂的內息残留都寻不见,乾净得像暴风雪过后的茫茫雪原,彻彻底底的“无”!

一股前所未有的惊骇直衝谢出岫灵台!他设想过诸多可能,却唯独未曾料到是如此纯粹的、顛覆性的真相!“百脉俱通”与“內力全无”这对矛盾至极的现象,竟如此完美地共存在一人身上。若非他反覆確认这绝非任何偽装或秘法遮掩的结果,他几乎要怀疑自己修行数十年的感知是否出了问题。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在这绝世根基的深处,似乎还蛰伏著某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澎湃生命力,坚韧、顽强得远超想像……

探查在电光火石间完成。谢出岫收手时,尾指难以自抑地颤了颤,才不动声色地收回。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滚落喉咙,压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再开口时声线维持著表面的平稳:“陈少侠这体质……当真稀罕。百脉俱通已是百年难遇,偏又內力全无,实在有违常理……”茶盏轻放,发出脆响,他目光如刀锋般再次刺向陈墨:“你当真不知其中缘由?”

陈墨后背渗出冷汗,脸上却堆砌起货真价实的惶恐与茫然:“晚辈那日硬扛敖老怪一爪,能捡条命已是侥倖,浑身上下骨头都快散了架,哪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他攥紧衣摆,声音微颤,“前辈既看出端倪,能否指点迷津?我这身子……是不是……已经被打废了?”

谢出岫沉默了。指尖无意识地在红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篤……篤……”低沉的声音仿佛叩问著眼前的谜题。窗外松涛阵阵,轩內空气凝滯。

谢出岫的脑海中飞速权衡:此子的筋骨强度,硬抗敖伏鼉的濒死反扑或许说得通,但敖伏鼉的七窍流血…绝非外力可致!即便此子天生神力,以他毫无真气根基、甚至內力运行的痕跡都无的状態,根本不可能引发那种由內而外的崩坏。敖老怪那“江鼉邪劲”的阴毒他最清楚不过,强行修炼、急於求成,引杂乱邪气入体,一旦失控便是五臟六腑被自身狂暴真气寸寸撕裂的下场……

“哼!”谢出岫冷哼一声,眼底的冰冷篤定彻底取代了审视,甚至带上了一丝对旁门左道的厌恶,“不过敖伏鼉那身伤,纯属咎由自取!他强练“江鼉邪劲”这等阴毒功夫,不知收敛,体內早如填满火药的炉膛,练到最后必然反噬爆体!他那身伤,乃是邪功自噬其主的铁证!陈少侠,”他目光落在陈墨身上,语气稍缓,“你能在他搏命一爪下撑过来,实属不易,若非你……筋骨远超常人的强韧,只怕也……”

谢云疏听到这里,悄悄鬆了口气,趁机接话道:“爹爹说的是。那日若非陈兄不顾自身安危拼死接下那一爪,打退了敖家父子,女儿怕是真的……所以,女儿才说,陈兄是我们的恩人。”

陈墨清晰地捕捉到了谢出岫话语中那份冰冷而不容置疑的篤定。悬在心头那块无形的巨石无声碎裂。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收回了手腕,神情带著后怕与一丝麻木般的接受。“应该是矇混过关了吧。”他心中暗道。

谢出岫长长吐出一口胸中浊气,最后那点针对陈墨的疑虑终於烟消云散。再看向陈墨时,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炽热无比——那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朝圣者发现神跡般的惊嘆与狂喜!绝世璞玉!真正的绝世璞玉!这並非贪婪,而是武者对武道造物之神奇的顶礼膜拜。他看向陈墨的目光,瞬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讚赏与……期待。

谢出岫点点头,目光最终还是回到陈墨身上,脸上重新浮现那种温和而深意的笑容:“陈少侠虽是初入江湖,却已有此侠义心肠与不凡际遇,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云台剑宗向来与人为善,但也讲究明辨是非、涇渭分明。陈少侠此番援手之恩,我云台剑宗不敢或忘。少侠是本宗的恩人,我们自会竭力护你周全。但望少侠也能坦诚相待,勿要行差踏错。”

“话已至此,算是尽了主家该说的本分。”谢出岫语气放缓,显出更多待客的关切之意,“少侠一路劳顿,想必消耗甚巨。不如先在敝宗住下,养养精神。我让人给你准备一间清净厢房,就在云疏的听竹小筑附近的南坡棲霞居,方便她照料。你也正好看看我云台山的景致。”他话音微顿,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少侠如此身手气度,不知师承哪位高人?家在何方?他日老夫也好备礼登门致谢,莫失了礼数。”隨即又对谢云疏道,“云疏,替为父好生招待陈少侠。”他端起了茶杯,这是送客之意。那杯中的茶水,氤氳起淡淡的热气。

陈墨知道自己没有推拒的余地,更確切地说,暂时留在云台剑宗对他查明柳擎天的死因和背后掩埋的江湖真相也未必没有益处。陈墨站起身,拱手道:“回前辈,晚辈陈墨,家在苍莽山脚一个小村落,父母早逝,是吃百家饭、跟著山中老猎户们长大的孤儿。能识得几个字、有把子力气、会些粗浅的攀爬狩猎把式,便是学到的全部本事了。所谓的师承、家传,那真是半点也无。今日掌门盛情,晚辈感激不尽,一切听从安排便是。打扰之处,还望掌门与谢姑娘海涵。”

“云疏,”在陈墨起身行礼告退之际,谢出岫状似隨意地对女儿道,“那件要紧之物,务必隨身妥善收好。”他的目光看似温和,却在掠过陈墨时极其短暂地凝滯了一瞬,隱含著不为人知的深意。

“女儿明白。”谢云疏会意頷首,手顺势轻轻按在收著《月华经》的腰侧,感受到了那熟悉的触感,这才心安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陈墨,眼神温和中带著安抚,“陈兄不必介怀。我爹爹是感念恩情才问得细了些。你只管道来便是,宗门並无它意。

谢云疏领著陈墨向轩外走去。临到门口,陈墨似有所感,脚步微顿,倏然回首。只见轩內,谢出岫並未饮茶,只是独坐於竹林掩映之间,目光穿透裊裊茶烟,沉沉地、深不见底地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窗隙透进的光线勾勒著他的侧影,深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