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能忍耻者安,能忍辱者存(2/2)

吕宣望著王鋃离去的背影,心中竟莫名涌起一股苦涩。许是近日经歷了太多离別,他隱隱有种预感,此番一別,恐难再见。

……

虖河城

老盖头居住的土屋內,来了两位客人。

其中一人作鲜卑贵人打扮,皮袍镶边,腰间佩著华丽的弯刀,神色倨傲;另一人则身著汉式深衣,举止沉稳,眼神內敛。

那鲜卑汉子先开了口,声音洪亮,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木骨閭那个废物!空长了一身蛮肉,脑子里灌的儘是狼粪!竟把性命丟在了这等地方,让草原诸部如何看我叱那部?还得让我务勿尘跑来给他刮秽!”

那汉人打扮的男子闻言,温和地打了个圆场,声音清朗:“务勿尘统领息怒。五原郡內毕竟有度辽营坐镇,兵甲精良,不可小覷。木骨閭头领或许是一时大意,还望统领谨慎行事。”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老盖头一眼。

老盖头立刻会意,接口道:“务勿尘统领勇冠朔漠,自非木骨閭之辈可比。只是那度辽营乃汉家精锐,木骨閭大人猝然遭遇,力战而歿,亦是无奈。还望统领稍抑雷霆之怒,从长计议。”

务勿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老盖头他並不十分客气,但对那汉人男子却似乎存著几分敬意,粗声道:“我务勿尘又不是木骨閭那等莽夫,自然晓得利害!既然『郁若』都这么说了,之后行事,我避开那度辽营的锋芒便是!”

那汉人男子听罢,眉头微蹙,纠正道:“务勿尘统领,家父才是『郁若』。在下並非『郁若』。”

务勿尘大手一挥,满脸不解:“你们汉人的规矩真是麻烦!父亲是郁若,儿子怎么就不是?难道这名头只能你阿哥继承不成?”

汉人男子耐心解释:“统领有所不知。家父的官职乃是大汉天子所任命,並非我家可以世袭。故而,这与吾大兄无关,本就不可能继承。”

务勿尘听得一头雾水,烦躁地摆摆手:“算了算了!这些弯弯绕绕我也搞不清!总之,该什么时候动手,往哪里打,『郁若』给个准话就行!让我动,我便挥刀;让我停,我便饮酒!”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竟自顾自大步离开了土屋。

屋內只剩下两人。老盖头呵呵一笑,“还算是个好答对的主儿,若是让他知道木骨閭是怎么死的……”

那汉人男子似是不愿多谈此事,直接转移了话题,“盖翁,不知家父托您打听的事情……”

老盖头也没在之前的话题多纠结,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对方:“既是令尊所託,老夫又怎会不上心?”

那汉人男子接过信,道了声谢,迅速展开。片刻之后,他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喜色,嘴角都在颤抖:“天佑吾门!使槐里侯胤绪不绝!”

老盖头见他如此反应,眼中闪过一丝的光芒,忽然压低声音,幽幽问道:“建侯……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恨王公吗?”

竇他浑身猛地一震,霍然抬头看向老盖头。

老盖头却不以为意,继续缓缓道:“建侯不必將老夫当做外人。旁人或许不懂,老夫却是实实在在懂你竇家处境,亦真心愿助你家。或者说……普天之下,唯有我们『五鹿』家,方能真正体谅你竇家之苦。”

汉人男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五鹿统领如今,不也是在为王公效力吗??这些话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妥。”

老盖头呵呵轻笑,“建侯何必再掩饰?那阉奴手段何其酷烈!使你竇氏满门蒙难,父子兄弟不得不远遁塞外,託身於蛮荒之地,今生恐再难沐王化。如此深仇大恨,建侯难道能无动於衷,毫无怨懟?”他顿了顿,语气转沉,“我五鹿一族,亦是在这蛮荒边塞流离失所、隱姓埋名二百余载!却是没有一日不恨,我那两个侄子摧云、折云——建侯也是认得的,他们的名字就是老夫所取,此中之意,建侯应当晓得。”

汉人男子默然良久,缓缓道:“五鹿统领……还是莫要再试探了。我父子兄弟能苟全性命,已是徼天之幸。如今得知槐里侯血脉未绝,更是……更是於心足慰,再无他求。”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若五鹿统领没有其他吩咐,恕在下先行告退。”

说罢,汉人男子对著老盖头微微拱手,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

老盖头独自坐在昏暗的土屋內,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喃喃自语:

“能忍耻者安,能忍辱者存……不愧是,扶风竇氏的血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