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釉(1/2)
十六日下午,他坐在操作台前,拿著那张试色片发了很久的呆,眼神像是被黏住了似的。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一直以为问题出在顏料上,可如果这只碗真是民国初期的“实验瓷”,那画工手上压根就没那么高级的红粉。
那时市场红粉极贵,能上手的不过寥寥几种。可偏偏这红画得这么独特,说明它背后还有別的结构——不在色,在釉。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釉。”
他腾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架子上把那只补釉失败的片拿下来,斜著对著光照了一下——那红光一搭在上面就散。
或许这不仅仅是顏色的问题,还要考虑,釉上有什么蹊蹺。
……
顏色和釉都是靠光的折射。
釉若不对,顏色再准也不亮;釉若调顺,哪怕色粉偏一號,说不定也能被“润出来”。
可调釉,比调色还难百倍。
顏色只要不是色盲,有点眼力总能蒙个八九不离十。可釉……釉是透明的,是流动的,是三维的。人们看到的不是它,而是它让人眼看到的光。
他心里一紧,重新回到调釉台前。
他有三种冷封釉粉,他自己之前买的、徐老板侄子文保工程公司那边的、还有姜小姐朋友带来的配试料。
他还有两种底粉,一罐轻钙、一罐锌白。
他开始调比例,一点一点试,一点一点调稀浓。
第一组太稠,干得慢,收缩开裂;第二组太薄,一刷就露底;第三组太暗淡了,第四组发雾,第五组看似没太大问题,实际上边缘起了鉤。
他一整晚只做了一件事——调釉、刷样、乾燥、观察,再重来。
到夜里十一点,別说吃饭,他连茶都没再续,一直试到第九次。
这一回,他在封釉中加了微量氧化鈰——那是一种玻璃粉添加剂,在光下有轻微增亮效果。
他刷上去后没抱太大希望,却还是仔细地放在恆温架上,开了偏光灯。
十分钟后,他过去看。
那红没变,还是旧配方那个红。可现在,光像是被釉“润”了一遍,从表面滑了过去,带出一层不惊艷,却有力的亮色。
像是烧红的铁。
他轻轻坐下来,盯著那一抹红,看了许久。
他知道他调对了。
色和釉,都没问题。
他洗了手,抽出那只盘子,拿最细的描笔,把之前留白的红图一点点补上——瓣边缘,龙爪起端,蝴蝶翅上的重彩,最后再用极薄的一笔金边收口。
补完红,他重新调那层封釉,再薄刷一遍。
釉一入光,顏色整个被“推亮”,像从器物內部透出。
他终於放下笔,深深吐了口气。
就是这个效果没错。
……
那一整晚,他只干这一件事——用锰紫慢慢把龙爪边缘的红线一点点补齐,再晕染进瓣,用最细的毛笔一层层叠色。
五道顏色,四层罩釉,一点点復现那种“实验瓷画工想画得洋气又没能完全放开”的样子。
他画得极慢,极认真,连助理来敲门都没听见。
等最后一层金线压上,他把笔放下,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只觉得肩膀处、手腕处都沉得像铁。
窗外夜已深。
他摘下手套,盯著那只瓶子看了许久——红、绿、金都扎实,罩釉也没有裂,顏色层次不是最漂亮的,却是最接近原意的。
这不是完美,是儘可能接近那个“模糊时代的手感”。
沈砚舟估摸著,这个瓶子是某个二十出头的画工,用了他能拿到的最艷粉料,试图画一条给外国人看的龙——画出了那个年代的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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