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每一颗螺丝,都有它的使命(1/2)
夜。
红星机械厂的夜,不再是寂静的。
一种低沉的,持续的,仿佛大地心跳般的轰鸣,取代了虫鸣和风声。
从高空俯瞰,这座原本在夜色中蛰伏的工厂,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铁,从一个个车间的窗户里,透出通红的光,烧掉了半边天。
这里,成了一座不夜城。
一座用钢铁、汗水和理想,筑成的战爭堡垒。
“啪嗒。”
“啪嗒,啪嗒。”
新成立的“长征二號核心攻关室”里,上百个继电器,在年轻工程师们紧张的操作下,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合鸣。
那声音,不像机器,倒像是一群不知疲倦的,用生命在报时的啄木鸟。
空气中,瀰漫著松香焊锡被烙铁融化时,那股独特的,带著一丝甜腻的焦糊味。
“不行……高工,我又接错了一个逻辑门。”一个戴著深度眼镜的年轻工程师,沮丧地放下了手里的万用表。
他面前,是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用钉子和导线,密密麻麻地连接著几十个继电器,像一幅抽象的,充满了工业朋克风格的怪异油画。
“错了就拆了重来!”
高远头也没抬,他的手指在另一块更复杂的电路板上飞快地跳跃,像在弹奏一架无声的钢琴。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可那双眼睛里,却闪烁著一种近乎癲狂的光。
“楚顾问怎么说的?忘了吗?”
“我们不是在接线!我们是在用这些最笨的零件,给我们的工具机,搭建一个会思考的大脑!”
“大脑的每一个神经元,都不能出错!错一个,我们的工具机,就是个傻子!”
那个年轻工程师被训得满脸通红,他低下头,拿起镊子和烙铁,重新开始工作。
“高工,您说……咱们真的能用这些……这些跟电话局里一样的玩意儿,造出计算机吗?”另一个稍大点的工程师,一边飞快地剥著线头,一边小声问道。
“这不是计算机。”高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拿起桌上那个已经喝不出茶味,只剩下茶叶梗的搪瓷缸子,狠狠灌了一口。
“楚顾问说了,这叫『数字程序控制器』。”
他环视了一圈,看著这些从京城跟著他过来,如今一个个都熬成了兔子眼的天之骄子,声音压低了许多。
“你们不觉得,这比造计算机,更带劲吗?”
“那些洋人,他们有真空管,有示波器,有全世界最好的条件。他们造出计算机,那是理所当然。”
“我们呢?”他指了指屋子里的继电器,指了指手里的烙铁和万用表。
“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们就像一群原始人,在用石头和木棍,去盖一座罗马神殿!”
“这要是盖成了,你们说,是咱们牛逼,还是他们牛逼?”
攻关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然后,是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笑声。
“妈的,高工,您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浑身都是劲儿!”
“干!不就是接线吗!老子今天就算把眼珠子焊在上面,也要把这加法器给它弄出来!”
“谁再说累,谁就是孙子!”
那股因为疲惫和迷茫而產生的颓气,被高远这几句粗俗却极具煽动性的话,一扫而空。
“啪嗒,啪嗒,啪嗒……”
继电器的合唱,再次响起。
比之前,更急促,更坚定。
隔壁的“特级保密车间”里,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嘈杂,只有一种单调的,金属摩擦的“嗡嗡”声。
杨卫国坐在一台特製的台架前,神情专注得像一尊雕塑。
他面前,那对经过了七天七夜“互相伤害”的蜗杆蜗轮传动副,正在煤油和研磨膏的浸润下,缓缓转动。
声音,已经从最初的“咯吱”作响,变成了如今顺滑如丝的低鸣。
“师傅,我听著……好像成了。”小徒弟凑在旁边,耳朵贴得近近的,小声说道。
“还差一点。”
杨卫国闭著眼睛,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台架上,感受著那细微的震动。
他整个人,仿佛已经和这套传动装置,融为了一体。
“就像熬汤。”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两个徒弟的耳朵里。
“火候不到,味道就不对。”
“你看它现在转得是挺顺,可那声音里,还带著一丝火气,一丝不服帖。”
“什么时候,这声音变得跟猫打呼嚕一样,又懒又黏,那才算是真正地,把这两个冤家的脾气,给磨成了一家人。”
两个徒弟听得似懂非懂,但他们看著自己师傅那副“得道高人”般的模样,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他们知道,师傅正在做的,是一件他们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神仙活儿。
又过了半个小时。
那“嗡嗡”声,真的变了。
变得更加低沉,更加绵密,仿佛不是金属在摩擦,而是两块上好的丝绸,在互相缠绕。
杨卫国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关掉电机,用乾净的布,小心翼翼地擦去蜗轮上的油污。
在明亮的灯光下,那原本布满细微划痕的齿面,此刻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哑的,镜面般的光泽。
每一个齿,都像是为与它嚙合的那个蜗杆,量身定做。
严丝合缝,不差毫釐。
“成了。”
杨卫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满足的笑容。
铸造车间,炉火冲天。
孟广才赤著膀子,站在巨大的砂箱前,指挥著天车,將一整包刚刚从南方用军列运来的,经过初步焙烧处理的深灰色稀土精矿,缓缓吊起。
“都给老子站远点!”他对著周围的工人嘶吼,唾沫星子在火光中飞舞。
“这可是楚顾问点名要的宝贝疙瘩!叫什么……稀土!”
“加了它,咱们的『长征一號特种钢』,就能脱胎换骨!”
巨大的钢水包,被缓缓吊起,倾斜。
金红色的,沸腾的钢水,像一条咆哮的火龙,注入黑色的砂箱。
那包稀土精矿,被精准地投入。
“滋啦——”
钢水猛地沸腾了一下,爆开一团绚烂的,蓝紫色的火。
仿佛有什么神圣的东西,在烈火中,完成了最后的涅槃。
孟广才死死地盯著那渐渐冷却的铸件,那將是五轴工具机的底座,是承载一切的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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