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清明雨与低语晶片(1/2)

公元3024年,清明。

江南的雨,千年以来似乎都带著同一种愁绪,绵密而沁凉。只是在3024年的清明,这愁绪里搅拌了更多冰冷科技的碎屑。细密的雨丝中,无数纳米级的全息光粒无声飞舞,將哀思与电波、香火味与数据流,古怪又强行地糅合在一起,瀰漫在嘉禾镇湿漉漉的空气里。

嘉禾镇,像一枚被时代洪流偶然遗忘在长江三角洲庞大城市群边缘的贝壳。外表依旧保持著水乡古镇的温婉轮廓——白墙斑驳,黛瓦覆苔,几座拱桥如倦臥的老人横亘在浑浊的河道上。但內里早已被无声改造:墙皮下是智能调温膜在维持著恆定的乾燥,乌篷船尾荡漾开的涟漪下是几乎静音的电动推进器在运转,青石板路的缝隙间,微弱的幽蓝色光路如同血管般蜿蜒,为无处不在的增强现实(ar)导览系统输送著能量。

钱凡光蹲在自家老宅那被雨水打湿的门槛上,望著门外被雨幕模糊了的街景。他十六岁,身形在同龄人中显得有些单薄,普通的眉眼,普通的神情,是那种落入人海便会瞬间消失的容貌。唯有那双眼睛,过於沉静了些,总是默默观察、记录著周遭的一切,却很少泄露內心的波澜。

他身上那套半旧的学生制服,是廉价的自適应纤维材质,只能完成最基础的保温,袖口处已被磨得有些起球。与镇上那些穿著最新款“生態擬態”服饰、行走间衣料流淌著微光、基因评分动輒b级以上的富家子弟相比,他就像石缝里一株无人留意、自生自灭的杂草。

他的基因评分是c级。

这个冰冷的字母,如同一个与生俱来的烙印,决定了他过去十六年,或许也包括未来无数年的轨跡——平庸,沉默,是构建这个流光溢彩时代的、最庞大也最黯淡的基数。c级意味著身体素质普通,神经反应普通,学习能力普通,几乎没有任何一项指標能达到接受高阶基因优化手术的门槛,甚至连申请好一些学院的助学贷款,都困难重重。

“小光,还愣著干什么?宗祠那边的仪式快开始了,赶紧过去!”母亲的声音从屋內传来,带著日常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钱家的生计繫於镇外那座標准化无土栽培农场,父母都是辛勤的“绿手指”,微薄的收入勉强支撑著这个家,以及钱凡光那微不足道的教育开销。

“知道了,妈。”钱凡光应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今天是钱氏家族一年一度的大型清明祭祖。在这个传统与科技畸形融合的时代,祭祖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焚香叩拜。钱氏在嘉禾算是大族,颇有些资財,今年的仪式更是採用了最新的“全息增强现实交互技术”。

他撑开一把老旧的雨伞——纳米涂层早已失效,雨水会在伞面聚成水珠滚落,而非形成顺滑的水膜——步入了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镇中心的钱氏宗祠前,小广场上已颇为热闹。孩子们欢叫著追逐地面上只有佩戴ar眼镜才能看到的全息锦鲤与仙鹤幻影。大人们三五成群,寒暄交谈,话题总绕不开今年的收成、镇上的新闻,以及彼此子女最关键的標籤——基因评分与升学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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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浩儿这次神经反应模擬评分又涨了0.2个点!寰宇基因预备班的导师说很有希望冲a-!”

“哎,还是张哥你家有福气,浩儿基因底子好,b+的评分,优化起来事半功倍。不像我们家那个,唉,c+,卡死了,优化剂没少打,钱都快见底了……”

这些话语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钻进钱凡光的耳朵。他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加快脚步,想避开这些令他呼吸困难的比较。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印证“c级”这个標籤是多么的坚不可摧。

“哟,这不是凡光吗?”一个带著明显戏謔的声音响起。不用抬头,钱凡光也知道是谁。张浩,镇长的儿子,基因评分b级,穿著一件最新款的闪银夹克,衣料会根据他的情绪微微变换光泽。他身边照例跟著几个家境相仿的少年,是嘉禾镇年轻一代里的风云人物。

钱凡光不想生事,含糊地“嗯”了一声,打算绕开。

张浩却故意跨出一步,挡住去路,上下打量著他,嘴角噙著玩味的笑:“怎么,一个人?也对,祭祖嘛,像你这种……嗯,確实得来得勤快点,多求求祖宗保佑,说不定下辈子基因序列能排得好点?”他身边的几个少年发出几声低低的鬨笑。

钱凡光放在口袋里的手微微攥紧,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清楚衝突的代价,无论是体能上还是地位上,他都毫无胜算。“麻烦让让,仪式要开始了。”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

张浩似乎觉得他这反应无趣,撇了撇嘴,侧身让开,却不忘“好心”提醒:“记得戴好ar眼镜啊,祠堂里的『老祖宗们』可都等著呢,別错过了精彩的『互动环节』。”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钱凡光没有回应,径直走入祠堂。

祠堂內部空间高阔,瀰漫著老木头特有的沉香气味,但仔细看去,巨大的樑柱上巧妙隱藏著微型投影仪和传感器。层层叠叠的先祖牌位被擦拭得光可鑑人,肃穆地矗立在神龕之上。大多数牌位下方都有不易察觉的接口,用以连接中央控制系统,激活对应的全息影像。

族人陆续按支系辈分站定。钱凡光找了个靠后又不算太边缘的位置站好,从口袋里取出那副边框磨损的廉价ar眼镜戴上。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叠加上一层绚烂而虚幻的数字光影。祥云瑞气在脚下流淌,金色符文在空中飘荡。一位仙风道骨、身著先秦服饰的全息老者影像(据说是钱氏得姓始祖)悬浮半空,正用合成的、充满威严又带点电子质感的声音,讲述著家族古老的荣光与篳路蓝缕。

钱凡光安静地看著。他对这些故事早已倒背如流,对这套科技与传统的混合表演也並无太多感触。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华丽的全息影像,反而更多地去注意那些隱藏在角落里的老旧线路接口,以及因信號干扰而偶尔颤抖一下的投影边缘。他的思维习惯性地偏向解构与分析,而非沉浸与崇拜。

始祖训话完毕,影像缓缓消散。核心环节——敬香与缅怀开始。

族长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他率先上前,点燃三炷电子香(模擬烟雾与气味,无明火),插入香炉,然后对著密密麻麻的牌位深深鞠躬。

隨著他的动作,ar系统被依次触发。每一位上前敬香的直系后人,其对应支系的先祖牌位便会亮起微光,投射出一个根据家族老照片ai修復而成的、较为清晰的先祖全身像,对著后人微微頷首,甚至能说出几句预设的勉励之语。科技让阴阳两隔的对话成为可能,儘管显得模式化而缺乏真情。

人群按顺序上前。每当有评分高、被认为“光宗耀祖”的子弟敬香时,其对应先祖的影像便格外凝实,言语也更“个性化”,引来周遭一片低低的羡慕讚嘆。轮到张浩时,他那一支的几位近代先祖影像接连浮现,甚至有一位身著上世纪航天服的全息影像,拍了拍张浩的肩膀,说了句“探索星海,乃我钱氏之志”,让张浩得意地挺直了腰板。

钱凡光默默看著。很快轮到他家。他家这一支人丁不旺,近几代乏善可陈,最大的“传奇”便是曾祖辈出过一位名叫钱敬坤的科学家,家族內部尊称为“钱老”。关於这位钱老,家族记载语焉不详,小时候问起,父母也总是避而不谈,只知他曾在四百多年前的华夏联邦身居高位,是动力工程与应用力学领域的泰斗巨擘,其理论为后来的空天事业奠定了基石。传闻他当年在海外已享誉世界,拥有极高地位,但得知母邦急需人才时,竟毅然拋弃一切优厚待遇,衝破重重难以想像的阻碍与封锁,歷经艰险最终回归故土。

归国后,他便近乎隱退,將全部心血投入一项高度机密的宏大工程,据说关乎一种能“重塑文明格局”的全新动力与空间技术。家族记载至此愈发模糊,只知他晚年时,思维愈发超前旷达,醉心於一项更为激进、甚至被同儕视为“幻想”的跨领域研究——试图將能量动力学、资讯理论与刚刚萌芽的基因生物学融会贯通,探寻生命形態跃迁的终极奥秘。他留下的少量手稿笔记充满了令人费解的公式与猜想,被家族后人秘密珍藏。

后来,在一次绝密等级极高的实验中,发生了诡异的“能量静默湮灭”事故,没有爆炸,没有辐射,但整个实验室连同其中的钱老和所有核心设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从世间彻底抹去。官方结论仅为“意外”,但因涉密太深,一切细节永埋尘埃。家族最终只立了这个衣冠冢牌位。

小时候,钱凡光觉得这位曾祖的故事遥远得像传说。此刻,轮到他家上前敬香,ar系统的反应果然平淡。几位近祖影像快速闪过,形象模糊,说著“勤俭持家”、“安分守己”的套话。周围目光稀疏,带著礼貌的漠然。

钱凡光垂下眼帘,准备跟隨父母退回原位。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剎那,手臂不经意间碰到了神龕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恰好放置著那位失踪的科学家曾祖,钱敬坤(钱老)的牌位。

那牌位是黑沉木的,样式极古,与其他鋥亮牌位相比,它异常黯沉,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边缘被岁月磨得温润,却仍透著一股冷硬。牌位上没有镶嵌任何数据接口,只有深深刻著的字:“显考钱公敬坤府君之灵位”。在ar视野里,它也是少数几个没有数字信息叠加的“空白点”,孤寂地立著,与周遭的光怪陆离格格不入。

手臂碰到牌位的瞬间,钱凡光感到一阵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从牌位传来,同时指尖像是被什么极细、极冷的金属针尖飞快刺了一下!

“嘶——”钱凡光猛地缩回手,低头看去,小臂上多了一道细浅的红痕,正渗出一颗微小血珠。伤口不深,但那冰冷的触感和诡异的震动感却挥之不去。

是牌位老旧的木刺?还是……別的什么?他盯著那块黯沉的黑沉木,心臟莫名狂跳。他依稀记得小时候听家族里最老的几位长辈私下提过,钱老失踪前,似乎用一种无人知晓的方式,封存了他最后也是最核心的研究成果,曾言“非心思纯净、有机缘者不可得”。难道这牌位……

“怎么回事?”旁边的族人低声问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钱凡光连忙低声回应,用手按住那细微的伤口,心中惊疑不定。他再次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寂静的牌位,它依旧矗立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是ar设备故障?还是这古老牌位暗藏玄机?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樑上的ar眼镜,想藉助增强视觉再看个仔细。就在他的手指接触到眼镜腿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副廉价的ar眼镜毫无徵兆地过载般爆发出刺眼的蓝色强光,屏幕上的图像疯狂扭曲、撕裂,变成一片混乱的彩色噪点!同时,一股庞大、蛮横、完全无法理解的数据洪流,如同宇宙初开的大爆炸,顺著眼镜与个人终端(手腕上老旧手环)的无线连接,瞬间衝垮了手环可怜兮兮的防火墙,悍然直衝入他的大脑!

“呃啊——!”

钱凡光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短促的嘶鸣,猛地將滋滋作响、甚至冒出细微电火的眼镜扯下扔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了头颅!

那感觉根本无法形容!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他的眼球后方狠狠刺入,蛮横地钻进脑髓最深处,然后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灼热的、奔腾的沙粒,在他的每一根神经纤维上疯狂冲刷、碾轧!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

眼前瞬间漆黑,尖锐的耳鸣声仿佛要刺破鼓膜!

周围的全息光影、族人的低语、雨声……一切声音和景象都急速远去、扭曲、变形!世界变成了一个疯狂旋转、光怪陆离的万筒,而他正处在崩溃的风眼!

强烈的噁心感翻涌上喉头,额头冷汗密布,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要当场瘫软下去。

“小光?你怎么了?!”母亲最先发现他的异常,慌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声音焦急。

“是不是低血?早上就没吃多少!”父亲也凑过来,一脸担忧。

周围的族人被这变故吸引,纷纷投来目光,有关切,有疑惑,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张浩那边更是投来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嘲弄。

“没……没事……”钱凡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变形,“可能……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他不敢再多待一秒,强忍著那几乎要撕裂意识的剧痛和眩晕,挣脱父母的手,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在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中,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那座光影交织、却让他如坠冰窟的祠堂。

冰冷的雨水打在滚烫的脸上,略微缓解了那灼烧般的痛楚,但脑海里的风暴远未停息。那狂暴的数据流似乎正疯狂地適应著他的脑波频率,剧烈的疼痛开始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鼓胀感,仿佛他的颅骨內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正在疯狂演算的、浩瀚无边的宇宙!

他一路扶著湿滑冰冷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自家老宅,无视了母亲在后院焦急的呼喊。衝进自己狭小简陋的房间,反手锁上门,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那张硬板床上,蜷缩起来,身体仍在止不住地痉挛。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般包裹了他。但在那绝对的、痛苦的黑暗深处,一点微光开始顽强地、冷静地亮起。

那不是视觉信號,而是直接呈现在他意识深处的、冰冷而规整的界面。

线条与符號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勾勒、组合、最终稳定下来。

背景是深邃的墨蓝,宛如无星的宇宙深渊,点缀著细微如dna链般的螺旋光点。界面中央,是几行结构复杂、不断微微自行调整的银色符號,它们不属於任何已知文字,但钱凡光的意识却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其含义:

【生命序列架构终端-启动检测】

【宿主生物標识確认:钱凡光(碳基人类雄性,发育期)】

【当前生命序列完整性评估:37.2%-评级:缺陷(c级)】

【基础能量储备:0.8%-状態:严重匱乏】

【可用功能模块加载:序列阅读(初级)、基础能量催化(微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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