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永冻的昨日(2/2)
隨著他平铺直敘的陈述,零的记忆也如同被春风解冻的溪流,渐渐復甦、串联起来。
但她只是沉默地听著,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却始终没有打断。
直到路明非的讲述推进到他们趁著路鸣泽製造的大混乱,逃离了燃烧毁灭的黑天鹅港时,零才缓缓开口,接续上了那之后,她自己也渐渐復甦的记忆:
“小男孩和小女孩——彼此依偎著,在西伯利亚的无尽冰雪中——.”
黑天鹅港的毁灭与燃烧被远远拋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西伯利亚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生命的白色荒原。
风,是这里永恆的主宰。
它永不停歇地呼啸著,捲起地面上的粉雪,形成一道道移动的、令人睁不开眼的白色烟尘,打在脸上像细密的冰针。
温度低到难以想像,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霜,掛在睫毛、眉梢和破旧衣服的纤维上。
天空大多数时候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偶尔露出一角惨白的太阳,也毫无暖意。
雷娜塔和路明非,两个刚从囚笼里逃出来的孩子,身上只有单薄的、从港口杂物间翻找来的旧衣服,脚上的鞋子也不合脚。
他们一无所有,除了彼此。
一开始是漫无目的的奔跑,只想离那片燃烧的港口越远越好。
但很快,体力的消耗和环境的严酷就让他们慢了下来。
“往——往哪里走?”雷娜塔喘著粗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著肺部,看向身边同样脸色苍白、却异常沉默的路明非。
他似平在感受著什么,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此刻却像在捕捉风中无形的信息。
“那边。”他指著一个方向,那里有稀疏的、耐寒的针叶林:“有树林——可能能找到遮挡,或者——吃的。“
他的声音依旧乾涩,但带著一种奇异的篤定。
后来雷娜塔才知道,他那近平本能的、对环境和潜在危险的感知,早就揭示了他某种决定性的本质——她並不想要的本质。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中跋涉,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积雪下可能藏著坑洼或断枝,稍有不慎就会摔倒。
寒冷是无孔不入的敌人,手指和脚趾很快失去了知觉,脸颊和耳朵被冻得发麻、刺痛,飢饿感也如同附骨之疽,开始啃噬他们的意志。
他们学会了寻找背风的雪坡或岩石凹陷处躲避最猛烈的风雪。
路明非会用手扒开表层的浮雪,挖出下面相对紧实一些的雪洞,虽然依旧寒冷,但至少能避开那割人的寒风。
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分享著彼此那点微不足道的体温。
寻找食物是最大的难题。
路明非偶尔能凭藉他那奇怪的感知,找到一些被积雪半掩的、乾枯的浆果丛,上面可能还掛著几颗冻得硬邦邦、酸涩无比的残果。
或者,他能发现某些树皮下藏著的、休眠的昆虫幼虫。
一开始雷娜塔噁心得不敢吃,但看到路明非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强烈的飢饿感最终战胜了噁心。
那味道雷娜塔始终无法接受,儘管她后面还吃了很多。
他们也曾幸运地找到过一窝不知名鸟类的蛋,早已冻裂,里面的蛋液凝固成冰。
他们像得到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敲碎蛋壳,舔舐著那点带著腥气的蛋白和蛋黄,那几乎是逃离港口后,他们吃过最丰盛的一餐。
判断方向主要依靠路明非。
他似乎对星辰的位置有种模糊的记忆,在难得没有风雪的夜晚,他会仰头看著那片璀璨得令人心悸的星空,辨认著北极星,然后调整我们第二天前进的方向。
他说,要一直往南走,南方会暖和一点,可能会遇到人烟。
但“南方”是那么遥远,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很多时候,他们只是在漫无边际的白色中盲目地移动,不知道前路何方,不知道能否活过下一个夜晚。
迷茫和绝望如同周围的雾气,时常笼罩著他们。
“路明非—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在一次被暴风雪困在简陋雪洞里,听著外面如同鬼哭狼嚎的风声时,雷娜塔忍不住带著哭腔问他。
路明非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雷娜塔因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抖的背。
他的手很冰,但动作却带著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不会。”路明非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们会活下去。雷娜塔,你说过,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真正的夏天,看看结甜浆果的树。”
他的话让雷娜塔想起了那本破旧的童话书,想起了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家的温暖。
是啊,她还想看夏天,还想吃甜甜的浆果——她不能死在这里。
雷娜塔也会反过来鼓励路明非。
在他因为疲惫而脚步踉蹌时,她会拉住他的手,说:“快到了,路明非,我看到前面好像有片更好的树林!”
虽然很多时候,那只是雷娜塔的幻觉或者善意的谎言。
在路明非因为找到的食物太少而沉默时,雷娜塔会把她分到的那份稍微多给他一点,说:“我还不饿,你多吃点,你还要带路呢。”
他们就是这样,在绝境中互相支撑,用微弱的言语和行动,点燃彼此心中那摇摇欲坠的求生火焰。
小男孩依靠他那非人的感知和沉默的坚韧,小女孩依靠著从童话书和模糊记忆里汲取的、对美好未来的最后一点想像和狡黠的乐观。
他们走过冻结的河流,爬过覆盖著厚厚冰壳的山坡,在林地间寻找可能的庇护所——
日子在飢饿、寒冷和疲惫中一天天过去,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最后——
零的敘述在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雷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死在了那冰原。”
如此总结著,零淡淡地瞥了眼旁边的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