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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机场新候机楼于2000年建造完工,乍看起来十分气派,但细看却十分粗糙,银色的顶棚,如同被举向天空的飞机的翅膀。时间正好,我把车停在候机楼外,几乎与此同时,电话响起,叶辰从门中走了出来,她因为只在北京呆一天,甚至没有贴身行李,她的墨镜顶在头上,高高兴兴地从转门里走出,就如同是她亲自开着飞机回到北京的,我向她招手,她走过来,打开车门,伸出一只脚迈上车,关上车门,然后,我发动汽车,沿着那圆形的行车道行驶了一段,从出口出去,驶上机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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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上,由于我们是第一次单独呆在一起,我有点拘谨,她也是,我一边没话找话地与她闲聊,一边尽力把车开稳,她仍像第一次见面一样,说话清楚而有条理,她把她所在的剧组要去的路线讲得很清楚,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在每个城市呆多少天,拍些什么,她说她这次担任导演助理,只是想跟一遍剧组,从头至尾把拍摄跟完,这样,以后她就可以自己担任制片人了,二十二岁的姑娘有这种想法,令我很吃惊,在我的印象里,一个大戏的制片人怎么也得三十岁以上才能办到。

她还说了一些有关她跟的这部古装戏的情况,我已记不住了,车出了机场路,我们一起寻找大庆他们所在的餐厅,又是她干净利落地指引我找到,我们下了车,进了那家叫阿仙蒂的餐厅,大庆与艾米,还有老颓,他们边吃东西边闲聊,在等着我们,他们叫了一盘西班牙海鲜饭,却吃不完,于是我们就帮他们吃,叶辰还像以往,忙忙叨叨,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去洗手间,说脸上的皮肤过敏,她用涂抹"自然美"来消除过敏,从洗手间出来,她继续打电话,她有一种任性的劲头,大概是电话里的朋友不信她已回到北京,于是她就约他们到麒麟大厦门口会面,这一任性,我晚上可就别想与她说话了,大庆也竖着耳朵听她打电话,听到最后,便对我眨眼睛,意思是:"这回又完了吧?"艾米却在一边轻笑。

老颓呢,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坚持把杯中的剩酒喝完。

我冲他们三人晃晃脑袋,翻翻白眼,意思是:完了就完了,有什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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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饭,我们一起出来,上了我的车,开到不远处的麒麟大厦,叶辰跟我们招手再见,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等她的车,这时老颓才探过头来,对我说:"哎,这姑娘不错,腰也细。"我把目光望向艾米,我知道,艾米与叶辰是好朋友,她说的话一准没错,艾米却说:"这可得看你自己了。""我有什么好看的?"我给弄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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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参加聚会,无聊至极,大庆趁艾米不注意,探头过来对我说:"哥们探出来了,这姑娘有男朋友,是一款,估计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你要是有兴趣,就得耐心,慢慢等,什么时候她和男朋友吵架了,再加上特别无聊,没准儿就会想到你。"然后他又与老颓干了杯酒,再次探头过来,对我说:"还没准儿,她想不到你。""真够孙子的。"老颓接上一句,我看他是说大庆。

"你要是没事儿,多给她打打电话,反正她在剧组经常没事。"艾米说。

"那么,她在外地,付得起手机费吗?""让他男朋友付。"大庆满有把握地说,就像他是她男朋友似的。

接下来,我们一起唱卡拉ok,再接下来,聚会由于停电,突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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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星期后,我接了一个剧本,与我谈事儿的导演家正好住在叶辰家的楼下,我从导演家出来时想起她,拿起电话,想打给她,但电话号码却被我忘记了。

晚上回到家,我给她打了电话,没想到,她已不在剧组,在老家,她的姥爷去世了,电话里,我不知如何说话安慰她,但我听她难受之余,却表现得十分干练,好像葬礼上的很多事她都参与了一样,我们约好,等她回北京后再打电话给她,她说三天后回北京。

三天后,我再次打电话给她,她说她正在搬家,天天跑宜家买家俱,十分之累,听到别人累,我甚至觉得接我电话都会使她感到疲劳,于是挂掉电话。

又过了几天,大庆完成影片后期制做,要回上海,我们在三里屯的杰西亚酒吧为他送行,去之前,我再次给叶辰打了一个电话,此时正是夜里十一点,她听说后,告诉我,她刚巧从杰西亚出来,与她的一个同学在一起,她们在那里吃日本饭,还被一个喝醉的无聊者纠缠,弄得心绪不佳,我问她愿不愿回去跟我们坐一会儿,她说算了,以后再约,并让我代问大庆好。

挂下电话,我直想,她说的那个无聊者是不是指没醉的我?

于是,细腰梦再次破灭。

令我不满的是,破灭得有点平淡,像生活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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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们一行人在杰西亚喝酒聊天,大庆拍的影片因为一些问题还要重新修改,因此情绪也不佳,他对我说:"没用,别张罗了,一点用也没有。"我没弄清他指的是我找细腰,还是他拍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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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大庆指的是什么,我都不同意他的观点,我认为,只有没用的事才值得张罗,尽管后果会不幸如大庆所言――没用,一点用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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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午,我接大庆的一个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送他回上海,他带着两大箱电影胶片,搬动起来十分不便,"当然有时间",我说在电话里说,"我的时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傍晚时分,我送大庆去机场,看着他迈动着两条腿,东跑西颠,办登机牌,交机场建设费,抽空打电话与朋友告别,忙忙叨叨,疲倦地为生活奔波,表面上却故作轻松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好受。

我特别地不爱送人走,一送人,我心里就不好受,尤其是送那些让我感到呆在一起十分亲切的人,我想我有点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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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离地而起之时,我正开车驶出停车场,我把车开上机场路,在黄昏中行驶,机场路上空荡荡的,不时路边出现一个广告路牌,我独自回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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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也就是在我还有青春的时候,我有一些嗅蜜守则,这些守则有的是我自己总结的,有的是从书里看到的,具体出处已弄不清了,但在我生命的那段时期内,我是相信这些守则的,并照着去做,我认为这样嗅蜜对我十分有利,挑几条记录如下:

那时,我相信,穷追猛打、赶尽杀绝十分愚蠢,就是历尽艰辛得到了也无甚意思。

我还相信,对付骄傲的姑娘一定要沾之不行即走,绝不强求,三十六计,永远是走为上策,永远不能让姑娘感到任何不适及麻烦。

我认为,越好的姑娘越挑剔,与其满足她们的虚荣心,不如狠狠打击一下她们的气焰,如果姑娘足够聪明,就会认为你与众不同,如果是笨蛋,那么到手之后也会后悔不已,因此,对好姑娘绝不能曲意迎逢,而要全凭运气,一旦引起她们的注意,她们自己就会送上门来,因为好姑娘绝不会顾及虚荣心,因爱面子或摆谱儿而痴痴坐等,擅长钓鱼的坐等型姑娘一钱不值,她们十分势利,而势利姑娘本能地会东挑西择,以对自己负责为借口,以性交为诱饵,去完成她们安全地生儿育女的安逸生活,但好姑娘定会主动出机,表面上冷若冰霜,实际上,越好的姑娘越对爱情充满渴望。

我强调,没钱时绝不能谈恋爱,因为如果无法硬付一般开销,那么恋爱便会令人心胸狭窄,捉襟见肘,极不从容,最后倒霉的必是自己。

还有,单相思毫无价值,如果不是为了某种特别的目的,一定不能让自己坠入那种状态,因为长期地坠入单相思,就会错过真正的恋爱机会,一般来讲,单相思的目标毫无例外地都会伤害人们爱的能力及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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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姑娘方面的实际阅历,以及心灵知识的增多,加之我不断总结教训,发扬经验,我自己在姑娘方面也形成了独特的趣味,恕我直言,罗列如下:

我认为――最低等的姑娘是那种人,即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就给谁脸色,这是被动之爱,保险之爱,势利之爱,爱情因她们的无能而被空前地败坏了,太多的非爱情因素被她们混杂在爱情当中,一视同仁,使人类的自由意志从爱情中得不到丝毫的体现,甚至动物也不全是这样,过多地描述她们,除了令人泄气以外,别无好处。对于她们,我束手无策,因为悲剧的种子早在认识之前便已种下,除了拿下之后转身便走,再无它法。

中等的姑娘十分真诚,敢于冒险,她们一般内心贫乏,毫无精神力量,十分寂寞,于是用奇特的异性做为自己人生的补充,因此表现得十分好奇,总是处于爱的迷茫当中,因此,她们的自我矛盾会使她们独具魅力,但只要一有机会,她们就会模仿一些世间有过的优秀的爱情样板,她们充满激情地一遍遍体会那已被发现的有关爱的内容,从而滋养她们渴望爱情的焦灼心灵,事实上,国产的中等的姑娘相当匮乏,我所得无几,至今仍在耐心寻找。

而真正上等的、出类拔萃的姑娘,仅为白人世界所特产,她具有丰富的精神世界以及强烈的爱情进取心,她只要一旦在人世间发现与她相配的良材美质,必毫不犹豫,断然出手,在运气好的情况下,这种姑娘无疑会创造出世间从未有过的爱情佳话,通过爱情,把人生推向新的高度,也就是说,爱的天才与天才相遇,便有创造出新的爱情的希望,这种情况在人类史上实为罕见,事实上,男性同性恋者在这方面遥遥领先,而异性恋方面则由于具有勇气与优越精神的姑娘太少而鲜有所闻。这种姑娘的存在,实是对前两种姑娘的两记耳光,因为想到她们,便觉若不遇见一个,人生顿成虚度,不幸的是,我的人生眼睁睁看着好像只能虚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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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大庆从上海回北京修剪片子,我与他一起去恒基大厦的地下迪厅,那天我在那里给他约了皮皮,一个电视台负责剧本的女制片人,我们准备谈谈拍戏,但见面后,皮皮好像对大庆不感兴趣,当时迪厅正被一个网站包下,搞一次什么宣传推广活动,在杂乱的音乐中,皮皮给我介绍了一个叫荣容的姑娘,而且介绍了两次,我当时不知她与那个姑娘是什么关系,也不知她为何那么热心,倒是有一句话叫我非常感动,那时大庆在不远处与一个碰到的熟人聊天,皮皮站在我旁边,用下颌点一点不远处坐着的荣容对我说:"看,又年轻,又干净,多好啊!"

皮皮以前学过钢琴,性格直率,嘴边挂着两个伶俐的酒窝,令人感到十分亲切及随和,她与我年龄相差无几,我懂得她的话,那是对青春岁月的一种向往及赞叹,我一向喜欢这种人,即,愿意看到周围的人都能获得某种新奇及满足,事实上,这方面,我与皮皮如出一辙,但凡估么着能让两个看来相配的人凑在一起,我也是不遗于力,大庆也是这样,这使我们兴致盎然地走入人世间的无照媒婆行列,虽然不够专业,但也能自得其乐,其实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性情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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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迪厅乱烘烘的,也不好玩,我与大庆在那里呆得倍感腻烦,于是离开那里,来到东直门一家小饭馆,我们打电话叫上在家呆得稀汤寡水儿、乌饥溜儿瘦的老颓,三个人一起吃东西,然后,我们漫无目的地开车兜风,后来,我们来到巧克力大厦正北方的一个叫七星岛的迪厅,里面有几十个外国妓女,我们看了看那帮白种脏乱差,兴味全无,就出来,在门口,遇到一个盘儿靓条儿顺的俄罗斯白种姑娘,我们问了价,八百元一次,由于我们三人都缺乏享受轮奸之乐的上流教养,于是与她逗笑几句便就走了,我们接着兜风,一路上,老颓与大庆长吁短叹,真是好不无聊!

路上,我接到皮皮一个电话,问我愿不愿去另一个迪厅混混,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可去,于是我便与大庆、老颓投奔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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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到一个叫做"布娜娜"的迪厅,位于朝阳门桥东边,进入一个包房,与皮皮汇合,还碰见一个刚被演员女友炒了鱿鱼的不幸导演,我说了几句他爱听的话,他就死盯上我,愁眉苦脸地跟我说话,他已四十,仍旧纯情成性,仍旧脆弱,易被伤害,这令人难以置信,我想他简直就是迷恋自己的这种倒霉性格,虽然这种性格与他的身份是那么地不相称,他的话题无非是他的失败恋情,他从裤兜里摸出刚买的兴奋剂,慷慨地劝我服食,并告诉我,此物在解除痛苦方面堪称有效,对艺术创作也有助益,(他这么一说,在我眼中,却浮现出一个上学时的情景,我的一个五毒不染的同学,在同样的情况下,突然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包香烟,劝我抽一支,说能对付恋爱失败的痛苦,)不幸的是,我当时正被两次未遂的恋爱越激越怒,远未走到失恋的这一步,与他缺乏同感,于是没有领受他的好意,在震耳的迪厅音乐中,他与我促膝谈心,我坐在他身边,抽着大麻,不停地点头,直到把头彻底点晕,我们一直说到早晨六点半,本来我很想与皮皮介绍给我的荣容说上几句话,由于他的纠缠,也没说成,早晨,我迷着眼睛,顶着阳光,开着车,耳边回响那个导演沉痛的失恋话语,一路回家,一觉睡到下午,然后头痛不止地醒来,为了抖擞精神,我下楼到附近的体育馆去游泳,游完后又在一个快餐厅三口两口吃了饭,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想想再无可去的地方,于是悻悻然回到家,路过一个超市,买了十盒我并不爱吃的冰激凌,我听着音乐,郁闷难消,于是一盒接一盒地把冰激凌全吃光,吃得竟然感到胃疼起来,于是服下胃药,看看表,觉得时间过得竟是这样慢,由于急于摆脱无聊的纠缠,我决定,把很多诸如驾照年检、交电话费水电费之类的琐事赶紧办完,迅速把答应的剧本写完,最起码能落个清静,要不这一团乱麻般的生活就不会结束,决心已下,身体却僵在沙发里,我点燃一支香烟,耳边是古尔德弹的情致独特的巴赫的《平均律》,一时间,我竟回忆起昨夜的事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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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是荣容。

事实上,我并未一直与失恋导演混在一起,趁他说累的当口,我也有机会夺身而起,四处遛达,别看我耳边尽是导演的痛苦,但内心却在想着我自己的好事儿,我意外地发现,荣容竟是一个细腰,虽然没有我想像的那样细,但也足够吸引我,我的眼珠穿过幽暗的灯光、乏味的电子音乐与大麻布下的迷雾,机警地左转右转,每一个进入或走出包房的姑娘我都不放过,我很晕,但绝没有我表现出来的那样晕,我清醒得很,我一向知道,大麻包房里盛产细腰,但我也知道,大麻包房还盛产性病及女骗子,混迹于这里的姑娘个个可疑,乍一看,都够神秘,但我对她们的真正疑点在于,是否脏到了比鸡还脏的地步,我可不想重温大庆的经历,本来想嗅一姑娘糊里糊涂地睡上一觉,结果醒来却见到一只坚决的要钱的手,加上十分清醒的眼睛,以我来讲,给钱并不要紧,但那种被骗的感觉却令人十分难堪――于是,我养成一个包房恶习,对于每一个姑娘都细心观察,从她们的着装、口音及动作来猜测她们的为人,这里我也要介绍一下我的观察心得――记住,外地口音的不能沾,吐得到处都是的不能沾,一心想着蹭药的不能沾,在房间里没有认识人的不能沾,除此以外,悉听尊便――这里时常出现内心空虚的伤心姑娘,虽然大多数为假伤心,但那是姑娘惟一能够跟你谈话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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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回到荣容。

荣容当天穿一件短袖白上衣,外加肥款运动裤,着装显得有点痞,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当然,当夜包房里比她着装还要恶劣的姑娘比比皆是,甚至竟有蹩脚到令我以为是租来穿上身的,但荣容却与其他姑娘不同,因为她身上的服装明显地与她的动作及表情不协调,我一望便知,这是个家境不错的姑娘,因为她的动作间有一种穷姑娘所没有的从容,她显然对这里及这里的人很熟悉,她与皮皮跳舞时配合得很好,显然是常在一起跳,皮皮将她介绍给我,她对我竟有一种一般性的热心,我是说,她主动拉起我的手,摇动我,帮我hi,但她不知,我生平从未能在跳舞上与生人配合,我性格十分之倔,要想叫我顺着别人的指引异常艰难,因为我不善于领会别人的肢体语言,过了一会儿,她见无法帮我,便起身到别处跳去了,但有一点令我十分诧异,那就是那双自自然然而主动伸过来的手。

在现代,娇柔造作姑娘的一个突出特点,那就是缺乏对异性的一般性的热情,她们无论置身何处,必把自己当成一个呆板的陈列品,你可以与她说话,但必须主动搭讪,你可以靠在她身上,但必须是在油腔滑调之后,她们认为那样十分自然,陈列品们一旦主动表现自己,向你表示好感,必是在具体事物处有求于你,姑娘们难有时间想清,即使在正常的人际交往中,陈列式的姿态也是对自我价值的贬低,这种自轻自贱使娇柔造作凭添庸俗,这种庸俗几乎是稍有姿色的姑娘的专利,在这种专利制度下,男女交往中最美妙的东西丧失了,因为,如果你若想赢得一个姑娘的好感,必得在没有回应的情况下有所表现,逼得你不得不说出下流妙语,或做出惊人之举,也就是哗众取宠,才有机会把你身上的恶劣之处展现出来,以供取笑,而你的优秀之处却无从施展,在这种俗语所言"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交际氛围中,雅致的情调一扫而空,除了低级趣味以及毫无质量及内容的谈话之外,没有其他,这种氛围,使那种男女之间最初见面时,由眉目传情到相见恨晚的激情根本无从附着,使虚情假意变得大鸣大放,而真情实感却只能偷偷摸摸,绕来绕去,这种情况对于我这种性格极端、且内心腼腆的人尤为不利,我要不极力发展我哗众取宠无耻下流的一面,要不就只能在愤世嫉俗的情绪之下,滑入的嫖娼主义者的危险漩涡,因为妓女在开价时,身上都具备最基本的坦诚与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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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再次收回。

荣容那双向我伸出的大方之手,令我感到一种惊异,但我从她的表情中丝毫也未看出她对我感兴趣的样子,她回到她的伙伴边上,继续跳舞,没有向我这里多看一眼,因此,我无法断定这位细腰对我有何意见,仔细想来,她拉我跳舞倒像是出于一种礼貌,一种生人被介绍后的打招呼,但我由于好奇,还是走到她身边,正好,她背对我,扭动腰肢,埋头跳舞,于是我伸手扶住她的细腰,让她扭动,由于我不会掌握她的扭动趋向,她摇来摇去,竟从我手中滑脱出去,这使我暗自后悔,我想她也许会把我当做一个轻薄之徒,一想之下,我对她的好奇心骤然消失,正好导演路过,我被他一把拉住,重新坐于沙发之上,这下踏实了,看来我终于赢得打起精神,专心倾听他翻来复去的倒霉事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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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荣容的记忆,就到这里,我挥散眼前的烟雾,扔掉烟头,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一伸懒腰,拉开窗帘,望一眼窗外那不看也知的单调景色,再拉上窗帘,把自己关进我那缺情少爱外加无聊寂寞的普通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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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恋爱常被说成"找对象"是有道理的,恋爱十分仰仗于一个好对象,坏对象会败坏人们恋爱的胃口,人的胃口在几经败坏之后,便会绝望地认为,爱情不过如此,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好的恋爱对象能够照亮人生的绝望,哪怕只是片刻的照亮,人的一生便不虚此行,所有对爱情的风言风语都十分可怜,除了表明说话者心灵的贫乏与经历的酸楚,并无其他意义,对于低贱者,爱情的力量甚至是人生惟一的力量,没有这种力量,人生的空洞便无法填补,人生的缺陷便暴露无遗,根本无法遮挡,没有一次真正深刻恋爱的心灵,会变得势利无比、油滑成性,与走兽所具有的真挚都无法相提并论,即使对于高贵的心灵,爱情也是表现其高贵的某种途径,缺少这个途径,高贵也会由于慰藉的匮乏而显露出某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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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坏恋爱的事例,我知道不少,心情好的时候,我不愿说出,怕对我产生消极影响,但有时,我由于连续受挫,心绪恶劣,我倒愿意拿出来说说,用以勉励自己,不重蹈其覆辙,或是自我解嘲,用以缓解我的无奈及乏味,此刻,我就是心情不好,因此,从书架上摘下几本传记,随手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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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我是一介文人,因此,总爱拿同行的经历两相对照,用以印证,我发现,现代的前一两辈文人由于具有死不说实话的特点,因此,他们搞的恋爱毫无价值,事实上,偷偷摸摸地谈恋爱,这本身就是对恋爱的侮辱,就是把纯正真实的情感硬往阴暗角落的脏水里泡,也不知他们图的是什么?――这一点,我不理解,不仅不理解,还叫我看轻,我只知道,由于这种表面顾及脸面、争当五好道德先生的下等人的念头,使得世风得以迅速败坏,真诚勇敢、光明磊落成了愚蠢鲁莽之举,阴一套阳一套成了名人守则,这种不知如何形成的歪斜世风,培育出大量欺骗成性的无赖之徒,堂而皇之地在媒体上立起牌坊,私下里却鸡鸣狗盗,无所不用其极――人们何时才能懂得,这种道貌岸然的无耻之风,将趋使人们远离正直,长此以往,人们将不知羞耻,自甘惰落,不相信自己自发的天性,不相信这天性会引导人们过上更完善的生活,看来人性恶这一观点早已深入人心,人们无法面对真实的困境,宁可进行漫无边际的自我欺骗,事实上,出人投地之后,赢得金钱美女,这本是天经地义,十分自然,怀有真情的四处通奸,为性情中人很难避免,要知道,我国绝不是圣人之国,据我所知,五千年中走上求圣之道的人寥寥无几,人们如此地依赖情感的力量,使人生过得尽量舒适美好,可惜的是,现代人实现这种美好的手段却是十足的低贱,以致于连累了这种美好,使美好变成了真正的无恶不做――对于人的天性之一,爱情,我要说,公开地肆无忌惮地说谎,是一种极不名誉的投击取巧心理,既想占到恋爱的便宜,又想省去它在人际关系中所带来的麻烦,不幸的是,正是这种做法,使得爱情,这一人类精心培育的理想之花,被卑劣成性之人无情地扼杀了――人们何时才能懂得,那赤诚之心乃是人类坚强不屈的高贵气质,乃是勇敢而毫不妥协的坚强精神,没有它,那自发的种种人性如何才能被人了解?而不被了解的人性为人生所散布迷雾,又该会怎样地瓦解人类对自己的信心,阻碍人类奋力前进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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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激愤,我写下以上对现实的不满之词,其实于我要讲的话丝毫没有关系,愤怒令我心情骤然变坏,心情变坏之余,我翻开介绍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文人的杂书,随手阅读,用以平息我因浮想连翩而陡然升起的怒火,第一本是郁达夫的《日记九种》,写于1926-1927年,随着一页页地翻阅,郁达夫那一段的生活被我尽收眼底,主线当然是爱情,我发现,他是一个渴望进步而内心苦闷的人,他的思想很单纯,成名后也几乎像个文学青年一样,对文学有着一种盲目的事业心,他成天鞭策自己要好好努力,但一遇美女诱惑,搞文学的进取心便立刻放之一边,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奋力投身恋爱,看来他的文学抱负毫无信念的支撑,稀松平常,没什么出息。

奇怪的是,纵观全书,印象深的一处却是在后记中,那时已是抗日时期,当漂洋过海的老郁达夫得知后院起火,朋友许绍棣与老婆王映霞通奸后,愤愤写道:"许君究竟是我的朋友,他奸淫了我的妻子,自然比敌寇来奸淫要强得多,且大敌当前――"两人离婚时,在王映霞发出的离婚启事也是一语中的,她这么写道:"郁达夫年来思想行动,浪漫腐化,不堪同居。"此两点竟让我哑然失笑,一对相互知根知底的二百五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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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记记录了老郁认识并把老王弄到手前后的一些事情,我看到他成天为创造社编稿子,自己写点小说或杂文,逛书店买书,买了大多不看,教书,参加朋友聚会,看望一个个可看可不看的人,被别人登门探访,东家蹭睡一夜,西家混一晚,有时不得已,只得夜宿淫窟,为别人办事,主要是为别人借钱,送钱给更穷的人,从监狱里捞人,还得弄钱寄给远在北京的老婆孩子,更多的是,一个人偷偷在夜里哭泣,开始是想老婆,自叹命薄,后来是想新嗅的王映霞,并自我怜悯,叹生活压力太大,混了今天没明天,喝酒,赌钱,嫖娼,对王映霞百般纠缠,终于趁王映霞也走投无路之机,一缠到手,其手段十分幼稚,比如――请对方吃饭,连对方家里人也一起请,明明穷,却充阔,硬到好饭馆吃,疯狂地当面或在信里表决心,虽然那种明目张胆有些气势,但明显地与实际情况不符,有欺骗的嫌疑,还有的就好笑了――说要对对方好,好好写作,挣钱出国等等,情书一天两封,对方不回也写。等等。

如果这就是中国式爱情的话,那么我看还是算了吧,太丢人不说,也不嫌累!

两人关系给我的印像是,王映霞是个年轻而心肠硬的势利鬼,郁达夫是个多愁善感的真挚的贱骨头,两军相遇,真是棋适对手,将遇良才,当然不免丑闻迭出,惨不忍睹,其悲哀之情状可想而知,这种荒唐的恋爱,不谈也罢,省下强拉硬扯穷追猛打的功夫来,搞搞文学不行吗?真是前车之谏,这种以狼狈不堪为调料的可怜兮兮的恋爱我绝不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