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第396章 一碗鸡汤不知道(2/2)

陈平安对裴钱笑道:“别光吃鸡腿,多吃米饭。”

陈平安对裴钱道:“你来说。”

柳敬亭站起身,伸手按住这个长子的肩头,“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清山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爹呢,说实话,不觉得你对,但也不觉得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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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柳清山一瘸一拐走向祠堂。

柳清风欲言又止。

需知柳敬亭去世后必然获得朝廷头等美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至于是“文”之后的字眼是什么,是正,还是忠,或是略逊一筹的恭,成。都有可能,这两者都需要皇帝特旨,不能由群臣擅议定夺,之前朝堂上觉得前者可能性更大,在二子柳清山瘸腿后,就大大降低了预期,莫说青鸾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文正,还觉得文忠都有些悬了。

柳清山起身,由于瘸腿,肩头歪斜了一下,神色洒脱,作揖道:“我这就去问清楚。”

柳伯奇开始心虚。

柳伯奇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仍是点头,然后苦笑道:“这么快就要我做恶人?你倒是不见外。”

柳敬亭感慨道:“柳树娘娘一事,若是早些听了你的话,早早与她开诚布公谈一谈,说不定不用像如今这么关系僵硬。”

结果一板栗打得她当场蹲下身,虽然脑袋疼,裴钱还是高兴得很。

弟子难道当真无法为先生之学问,查漏补缺?

伏昇笑了笑,不再言语。

中年儒士无可奈何,先生以佛家说法-论儒家门生的所作所为,不合礼啊。只是先生在中土正宗文庙,地位何其尊崇,他也知道,先生视野所及,很远,不涉及柳清风脚下大道偏差,先生都不会插手。若是柳清风这次在祠堂,没有挺身而出,反驳那个柳树娘娘,那么柳清风这辈子就只会知道,家塾两位教书匠,在狮子园待了这么多年,然后有天返乡离去,就此杳无音信。

柳伯奇直到这一刻,才开始彻底认同“柳氏家风”。

最后是柳清山独自一人,走向柳清风,笑道:“我想先与柳伯奇远游宝瓶洲,想要去观湖书院,还有那大隋山崖书院,以及最北边大骊龙泉郡新建书院游学。”

小道童使劲眨眨眼,发现是自己眼了。

陈平安问道:“裴钱,知道柳县令最让人钦佩的地方在哪里吗?”

白水寺,那位白衣僧人坐在封堵多年的井口旁,喃喃道:“输了,输了。不是佛法输了,是我们输了。”

发现兄长与心爱女子相谈甚欢,只要兄长点头,那自己与柳伯奇这门婚事应该是稳妥了,柳清山便笑了起来,这位尚且年轻的读书人,只觉得天地之间再无难事了。

陈平安点头后,试探性问道:“是柳县令?”

陈平安当机立断道:“喂拳可以,银子没有!”

柳清风突然喊住这个弟弟,说道:“我替柳氏祖辈和所有青鸾国读书人,谢谢你。柳氏醇儒之风不减当年,青鸾一国读书人,得以抬头挺胸做人。”

柳伯奇破天荒有些心中惴惴。

裴钱扯开嗓子朗声道:“么得银子!进了我师父兜里的银子,就不是银子啦!”

陈平安自己也找了家百年老字号铺子,买了好些一文钱一分货的精美宣纸。

但是陈平安觉得兄弟二人,都是这个世道需要的读书人,仅此而已,至于未来成就谁高谁低,归根结底,还不都是狮子园一家人?

中年儒士又有疑惑。

柳清风笑道:“父亲寄到县衙的书信,我已经仔细看过。”

岔入官道后,朱敛笑道:“觉得狮子园这个老侍郎长子柳清风,比弟弟柳清山更像一块当官的材料。”

柳伯奇答道:“我如今已是地仙修为,以后跻身上五境不难,所以我愿意为柳清山耽搁百年光阴。”

中年观主当然不会砍去那些古树,但是小徒弟哭得伤心,只得好言安慰,牵着小道童的手去了书斋,小道童抽着鼻子,到底是久经风雨的白云观小道童,伤心过后,立即就恢复了孩子的天真本性,他还算好的了,有师兄还被一些个埋怨他们晨钟暮鼓吵人的悍妇挠过脸呢,反正道观师兄们每次出门,都跟过街老鼠似的,习惯就好,观主师父说这就是修行,大夏天,所有人都热得睡不着,师父也会一样睡不着,跑出屋子,跟他们一起拿扇子扇风,在大树底下纳凉,他就问师父为啥咱们是修道之人,做了那么多科仪功课,心静自然凉才对呀,可为啥还是热呢。

中年观主放下手中毛笔,放在他自制的木雕笔架上,笑道:“重新读到了一句法家言语,心有所感,就写些东西,以便下次翻到,可以自省,好知道自己昨日之想,再来验证明日之思,一次次切磋琢磨之后,学问才能从诸子百家的圣贤书中,变成我们自己的学问。”

柳清风问道:“你去与两位先生道别的时候,我能不能跟柳伯奇聊聊?放心,就几句话。”

当然这只黄皮小葫芦,只是供人把玩的世俗寻常物。

柳清山在柳清风离开书斋关上门后。

柳伯奇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敢坏我柳伯奇夫君大道之人,先问过我佩刀獍神和本命刀甲作答应不答应。”

年轻僧人满脸泪水,望向远处,“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窟。我错了,我错了。”

少年心有余悸,坐在先前被牛车碾压倒地的芦苇上,嚎啕大哭。

柳清风坐独自在椅子上,转头望向那副对联。

柳清风去与柳伯奇说了,柳伯奇答应下来,在柳清山去找伏老夫子和刘先生的时候。

老夫子伏昇,或者说儒家大圣人伏胜笑道:“这有什么,三教门户之见,只是在学问上较真。”

当真就只有弟子竖耳聆听夫子教诲那么简单?

柳敬亭叹了口气,“理当如此。”

朱敛点点头,“可不是,劳心劳力还不讨好,换成是少爷或是柳氏兄弟,就得乖乖拿出伞去,为那书生遮风挡雨,捎他回家,说不定路上踩到了水坑,或是那人肩头给雨水打湿了,还不被那人念你们的好。换成是臭牛鼻子的话,估计都没这些事儿,看也不看屋檐下,直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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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传道弟子。

只是小道童突然看到一件奇怪事,好像有一阵金色的清风,从窗外飘入,翻开了观主师父的桌上书籍,然后好像整座屋子都给翻了一遍。

柳清风眯眼而笑:“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本来想着还需要再过七八年,才能做成,又得谢谢你了。”

曾有参与争辩的白玉京一位年轻仙人,问了一个问题,“既然你们儒家推崇人性本善,既然人人已经本性醇善,那你们儒家的教化之功,功在何处?”

柳老侍郎长子柳清风,如今担任一县父母官,不好说飞黄腾达,却也算是仕途顺利的读书人。

柳清山疑惑道:“这是为何?大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半个时辰后,赵芽忧心忡忡站在绣楼这边翘首以盼。

吃过了午饭,带着裴钱他们逛街。

在柳清风离开后,老夫子伏昇凭空出现。

在闹市一栋酒楼大快朵颐的时候,京城人氏的食客们,都在聊着临近尾声却未真正结束的那场佛道之辩,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不论是礼佛还是向道,言语之中,难以掩饰身为青鸾国子民的傲气。其实这就是一国国力和气数的显化之一。

柳清风眼神复杂,一闪而逝,轻声道:“世间多神仙,清山,你放心,能够治好的,大哥可以跟你保证。”

却发现柳清风一样遥遥拜了三拜。

读书人,谁不愿两袖清风,为儒家学脉正本清源,别开生面。

只是当他父亲是仕途平步青云、士林名声大噪的柳敬亭后,柳清风就显得很庸碌平平了,柳敬亭在他这个岁数,都快要担任青鸾国从三品的礼部侍郎,柳敬亭又是公认的文坛领袖,一国斯文宗主,如今再看长子柳清风,也难怪让人有虎父犬子之叹。

这会儿,把雨后天晴的小徒弟安置好,中年道人抽出一本儒家蒙学书籍给孩子看。

好在据说读书学问做至极处,一样可以学问事功两不误。

柳清风点头道:“极其少见的山上人,更像是个世族豪阀里走出的正经读书人。”

柳清山转身要走。

老夫子却唏嘘道:“若是当年老秀才门下弟子中,多几个崔瀺柳清山,也不至于输……可能还是会输,但最少不会输得这么惨。”

陈平安不置可否。

有僧人劈烂了佛像当柴火烧,还有僧人大大咧咧在市井中喝酒吃肉,嚷了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可谓振聋发聩,难免引人深思。

虽然师徒二人说的“知道”,差了十万八千里,中年观主仍是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还是不知道啊。”

柳清风转移话题,“听说你狠狠收拾了一顿柳树娘娘?”

柳清风在小桥流水处,转过头,看到柳清山和那位女冠并肩走来。

柳清风如卸重担,笑道:“我这弟弟,眼光很好啊。”

陈平安走去,抱拳道歉。

柳伯奇皱了皱眉头,“那要我如何做?”

陈平安懒得理睬这对活宝,只是好奇那场看似偶遇的打机锋。

柳清风看了这个妹妹一眼,没有说话。

老夫子点头道:“柳清风大致猜出我们的身份了。因为狮子园有了退路,所以才有此次柳清风与大骊绣虎的文运赌局。”

柳清山书生气更重,才气更大,满腹韬略,为人更是正人君子,兄长柳清风就似乎没那么锋芒毕露,几无棱角。

柳清山恼羞成怒道:“柳伯奇!大哥你有完没完?!”

陈平安一行人顺利进入青鸾国京城。

最后这位男子擦过脸上水渍,眼前一亮,对陈平安问道:“可是与女冠仙师联手救下我们狮子园的陈公子?”

柳清风放缓语气,“天塌不下来,我陪你走走。”

柳清山脸色微红,“大哥!”

柳敬亭却是公门修行出来的老辣眼光,他最是熟悉这个长子的心性,沉稳异常,心境豁达,远超凡人,于是这位柳老侍郎脸色微变。

柳清山只当是兄长在宽慰自己,笑着离去。

陈平安摇头道:“是发乎本心,不惜让自己身陷险境,也要给你让道。”

柳敬亭犹豫了一下,无奈道:“那位女冠终究是山上修道之人,只说狮子园一事,我们如何感激都不为过,可是涉及到你弟弟这终身大事,唉,一团乱麻。”

中年道人对那句话做完了注解,想了想,拿出桌上一本佛家经典,上边记载了近百篇佛门公案,只是没有着急打开,他突然笑道:“佛祖可比我更应该愁啊,佛祖不愁,我愁什么。”

柳清青低下头去,心中惶恐。

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青衫男子羞愧难当,连忙再次作揖赔罪。

当一个醇儒,将学问做到极高极大,是做不得了。

买了一对青釉围棋瓷罐。器型相对一般罐子,尺寸硕大,但是偏偏秀雅精熟,殊为不易。店主所说此物曾是烧造极少的云霄国宫廷御用,应该不假。

柳清山有些难为情,左右张望。

青鸾国京城这场佛道之辩,其实还出了很多咄咄怪事。

柳清风心中悲苦,无法言说。

师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是笑。

朱敛急眼了,“少爷,咱们这趟狮子园,是挣着了钱的啊。老奴这次虽未如何出手,可日月昭昭,忠心可鉴啊!”

石柔走在最后边,心中哀叹不已。

瞧瞧,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仨又来了。

陈平安松开手,让裴钱立定站好,裴钱呲牙咧嘴,伸手轻轻揉着耳朵,真疼。

柳伯奇照做了。

陈平安喊了一声裴钱。

裴钱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师父,我先记下来,就像前两天在狮子园晒书晒竹简那样,大太阳的时候,时不时就将这些事情,翻个个儿。”

柳敬亭见着了柳清风后,如释重负,这份心神放松,不比亲眼见到妖物被擒拿更少。

笔下千军阵,诗词万马兵。立德齐今古,藏书教子孙。

青衫男子约莫三十岁,面相不老,被救上岸后,对石柔作揖谢礼。

陈平安是烧瓷出身,这份眼光还是有的。关键是棋罐连盖,并非后世增补,所以贵就贵了,一对罐子,店铺开价五十两银子,陈平安掏得心甘情愿。

柳清山发现兄长笑望向自己,顿时有些局促不安。

陈平安笑道:“你骨子里还是读书人,自然觉得味道一般。”

中年儒士冷哼一声。

他便开始提笔做注解,准确说来,是又一次注解读书心得,因为书页上之前就已经写得没有立针之地,就只好拿出最廉价的纸张,以便写完之后,夹在其中。

朱敛便偷偷伸出筷子,想要将一只鸡腿收入碗中,给眼疾手快的裴钱以筷子挡下,一老一小瞪眼,出筷如飞,等到陈平安夹菜,两人便鸣金收兵,等到陈平安低头扒饭,裴钱和朱敛又开始较量高下。

读书人,谁不愿桃李满天下,被奉为斯文领袖,士林盟主。

柳清风站在绣楼底下,让婢女赵芽请他妹妹柳清青下楼。

陈平安到底还是给了朱敛一些金银黄白物,由着他去购买那些让石柔深恶痛绝的书画。

柳敬亭笑道:“确实如此。”

中年观主点点头,缓缓道:“知道了。”

柳清风安慰道:“父亲,为人也好,神祇受香火也罢,心性一事,到底是根祇所在,其实不是我们一方三言两语,道一番肺腑之言,就能改变这场狮子园变故,所幸柳树娘娘与我们狮子园柳氏荣辱与共,此次祸事,也算是对她的警戒,因祸得福,这就要归功于那位侠义心肠的陈公子,以及清山熟识的那位女冠……姓柳,叫什么来着?”

尤其是京城南边那座白水寺的高僧斩猫公案,一开始好像是道家神仙攻讦佛家的突破口,但是给高德大僧们似乎早有预料,一通庄严说法,将道人们反驳得哑口无言。

附近几张桌子都在说一桩京城刚刚发生的妙事,广为流传。

清字辈,老侍郎柳敬亭五名子女,从大到小,刚好是“风雅山青郁”。

一路上,柳清风并未开口说话。

陈平安听过那些传闻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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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抬起头,望向某处。

裴钱问道:“咋了?”

陈平安笑道:“没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