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第543章 关于一把竹剑鞘的小事(1/2)
第543章 关于一把竹剑鞘的小事
陈平安来到大门口,摘了斗笠。
宋老前辈依然是身穿一袭黑色长衫,只是如今不再佩剑了,而且老了许多。
这位梳水国剑圣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以浓重口音问道:“瓜娃儿?”
陈平安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还是点头。
宋雨烧爽朗大笑,一巴掌重重拍在陈平安肩头,“好家伙,个头窜得真快,都认不出了。咋不穿草鞋背竹箱了?说不定一眼就认得你小子。”
陈平安笑问道:“吃火锅去?”
宋雨烧没有回答问题,反问道:“小镇那边怎么回事,苏琅的剑气突然就断了,跟你小子有关系?”
陈平安点头道:“给我拦下了,将那个苏琅打回了小镇,应该不会再来找老前辈的麻烦。”
他没有随便编个理由,毕竟宋老前辈是他极其佩服的老江湖,很难糊弄。
宋凤山和柳倩却有些神色落寞,只是掩饰很好,一闪而逝。
一大清早,陈平安睁开眼睛,起床一番洗漱过后,就沿着那条幽静小路,去瀑布。
不会那般服老,认命。
宋雨烧再次将陈平安送到小镇外,只是这一次陈平安酒量好了,也能吃辣了,再不像当年那么狼狈,这让老人有些失望啊。
柳倩思量一番,小心酝酿措辞,缓缓道:“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多半是陈平安的出手,让韩元善心生忌惮了,以他的谨小慎微,多半不会亲临,只是让他扶持起来的傀儡王毅然,来山庄回旋一二,不至于让三方闹得太僵。”
宋凤山愣在当场。
宋雨烧点点头,最后来了一句,“长得也不英俊,斗笠遮掩什么。”
陈平安突然皱了皱眉头,这个苏琅,实在有些纠缠不休了。
宋雨烧对陈平安而言。
陈平安做了个仰头饮酒的手势。
韦蔚一手揉着心口,故作幽怨脸色,“你们可得早做准备,我那情郎陈平安如果还在山庄,自然无所谓,可如今这个……负心郎跑路了,万一韩元善也跟着来了,到时候我可不会偏袒你们,最多两边不帮,姐妹情归姐妹情,韩元善真要收拾你们,我就只好暗自饮泣了。”
宋凤山没有同行。
柳倩去起身拿酒了。
陈平安是真醉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然后那个武学境界高到无法想象的外乡人,说让宋雨烧考虑三天,三天后,就不是买了。
不然以当年初次遇到的梳水国老剑圣,便是因为顾虑晚辈的前程,不得不答应韩元善,然后碍于形势,又需要拒绝苏琅的比试,可是即便如此,今天见到他陈平安,也绝不是那般心态。
至于那位小重山韩氏贵公子,韩元善却是野心勃勃,城府深厚,手段更是不差,想要挟一国江湖之势,跻身庙堂中枢,再往后韩元善到底想要做什么,无法想象。
柳倩更是笑着直接拆穿韦蔚:“行了,这种嫌命大的玩笑话少说,真给我们爷爷或是陈平安听了去,有你罪受!”
汉子脸上和心里,都没有半点埋怨,酒楼与庄子的交情,是他父辈就传下来的,虽说如今他爹过世了,据说庄子也要搬迁,可是汉子还是念着庄子和老庄主的好,便笑道:“得嘞,这就给老庄主准备去,刚好,这会儿二楼可清净,没别的客人。”
“走!”
事情说大不大,没有一个人死了。
宋凤山欲言又止。
曾经有一位远道而来的中土武夫,到了剑水山庄,跟宋雨烧要走了一把竹剑鞘。
可是陈平安却没有直接问出口,喝了再多的酒,也没有提这一茬。
这次是宋雨烧亲自来为陈平安解惑:“当年我最尊敬的那位彩衣国剑神,恐怕也就是如今苏琅的境界。苏琅天资高绝,破镜之后,想要寻找一块磨剑石,助他稳固境界。看遍十数国,我宋雨烧刚好用剑,名气也够,又差了他苏琅一境……就算是半境吧,当然是拿来磨剑的最佳对象。”
当年最早的梳水国四煞,古寺女鬼韦蔚,韩元善,那位被书院贤人周矩杀死于剑水山庄的魔教人物,最后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宋凤山的妻子,柳倩。
宋雨烧使劲敲开了酒楼大门,不再是当年那个陈平安熟悉的老掌柜,而是个睡眼惺忪的中年汉子,只是见到了宋老剑圣,笑道:“老庄主这是?”
陈平安喝了口茶水,好奇问道:“当年楚濠没死?”
魏檗是大骊北岳正神,远在宝瓶洲中部的梳水国,自然并非北岳地界,也正因为如此,陈平安才会出剑那么直截了当,不然还真就手下留情了,换种更加含蓄的行事法子。
老门房心领神会,朝陈平安竖起大拇指。
有些话呢,陈平安想问又不好问,那小子就在饭桌上歪来弯去,说了些看似题外话的言语,比如他在朦胧山的风光。
陈平安收起思绪,当时见过了本地山神后,要山神不用去山庄那边提过双方见过面了。
宋雨烧双手负后,抬头望天。
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朝那个青衫剑客缓缓驶来。
宋雨烧吹胡子瞪眼睛,“有本事喝酒的时候手别晃啊,端稳喽,敢晃出一滴酒,就少一点江湖情分!”
好在宋凤山管着,如何都不肯再给酒了,两人这才没彻底尽兴,不然估计就能喝到吐,还是吐完再喝的那种。
酒楼这边熟悉宋老剑圣的口味,锅底也好,荤菜蔬菜也罢,都熟门熟路,挑最好的。
柳倩可不是寻常女子,身份与才智都不简单。
老人独自走过那座原先苏琅一掠而过、打算向自己问剑的牌坊楼。
柳倩掩嘴而笑。
所以见了面后,只能多问些别人事,来侧面推敲一些宋家事。
宋凤山板着脸道:“今年中秋节,爷爷连立冬和小年的酒水都喝完了。”
宋雨烧只是笑望着陈平安,当年的小瓜皮,如今可以啊。就是不知道酒量长了没有,吃不吃得辣了?还信不信喝酒能解辣味的话了?老人尤其好奇,当年陈平安那个心心念念的姑娘,见了面后,到底成了没有?还是真给自己乌鸦嘴,一句“你是好人”给打发喽?
柳倩疑惑道:“说了啊,说了你还敢重操旧业,当年在我们爷爷手上吃了苦头,还是不长记性,又去古寺那边拐骗男人的阳气。怎么,其实你们碰头后,还有什么隐情?”
宋雨烧笑道:“早点走,下次就可以早点来,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似不似个撒子?”
为何宋雨烧会坠了那一口剑道宗师和纯粹武夫的气。
走的时候,那个男人瞥了眼宋凤山和柳倩,满是山巅之人看待蝼蚁的冷笑,与宋雨烧换了措辞,两条命,也还是算买。
陈平安笑了笑,摆摆手道:“没关系,一登门,就喝了庄子那么多好酒。”
宋雨烧哈哈大笑,帮着涮了一块牛毛肚,放在陈平安碗碟里。
宋凤山呆呆无言。
宋雨烧指了指身边头戴斗笠的青衫剑客,“这家伙说要吃火锅,劳烦你们随便来一桌。”
今朝有酒今朝醉,醉倒我即是神仙。明日愁来明日忧,万般忧愁还有酒。
宋雨烧叹了口气,也没坚持。
陈平安恍然。
陈平安和宋凤山面面相觑,只是宋凤山的眼神中除了哀怨委屈,还有埋怨,都是你陈平安带的好路!
陈平安也抿了口酒,“跟山上学了点,也跟江湖学了点。”
但是宋雨烧最后那一天,交出了竹剑鞘,也没收下那神仙钱。
宋雨烧有些埋怨,“就算喝几斤茶水,不还是没个酒味儿,如今陈平安都来了,以茶待客,不好吧。”
宋雨烧摆摆手,笑道:“不用多想,也就是当着陈平安的面,牢骚几句,爷爷我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真要放不下这些虚头巴脑的,一早就不会答应韩元善做买卖。说来说去,还是技不如人,一辈子破不开那道瓶颈,这才给了苏琅后来者居上的机会。学剑之人,谁不想要独占鳌头,身边无人比肩?”
片刻之后,陈平安抬头笑道:“回了。”
老人就真的老了。
老门房更是偷偷咽了口唾沫。
陈平安问道:“赶人啊?”
宋凤山嘴角翘起,什么混账话,真是骗鬼。你韦蔚真正喜好什么,在座谁不知道。再者就陈平安那脾气和如今的修为,当时没一剑直接斩妖除魔,就已经是你韦蔚命大了。
转头望去,便很快离开瀑布这边,来到了小亭子外。
也许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北俱芦洲,会不太一样,就会没有那么多顾虑。
日高万里,晴朗无云,今儿是个好天气。
剑气所致,雷声震动,剑气山庄上空的云海稀碎。
理由很简单,剑鞘要送给一个朋友,不卖。
宋雨烧今天喝酒很节制,多是小口抿酒,听完了陈平安在朦胧山那边的破山水阵,拆祖师堂,微笑点头,“如此一来,祖师堂才是真断了香火,父子从此反目成仇,即便一时半会儿不会翻脸,说不定还要各诉苦衷,事后脸上笑呵呵,假装那父慈子孝,但是那吕云岱和吕听蕉,双方实则心知肚明,再难父子同心了,你这一手,比真拆了人家的祖师堂更管用。瓜娃儿,可以啊,不杀人只诛心,跟谁学的?”
唯独宋雨烧就相信了,拉着陈平安的手臂,“既然事情已了,走,去里边坐,火锅有什么好着急的,吃完了火锅,你小子还清了账,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我好意思拦着不让你走?再说也拦不住嘛。”
多少最亲近之人的一两句无心之言,就成了一辈子的心结。
到了小镇那边,尚无炊烟,唯有三两声鸡鸣犬吠,显得愈发寂静。
柳倩觉得有些奇怪,问她山头那边,是不是出了事情,想要让陈平安帮着解决?然后柳倩正色道:“你与山神之间的恩怨,只要你韦蔚开口,我们剑水山庄可以出力,但是山庄却绝对不会让陈平安出手。”
宋凤山摇头道:“死得不能再死了,只是被韩元善顶替了身份,韩元善一向擅长易容。”
陈平安笑着转身离去。
陈平安玩笑道:“宋大哥,你可拦不住我。”
宋雨烧也好不到哪里去,摇摇晃晃回了住处,很快就鼾声如雷。
宋凤山稍加思索,就明白其中关节,冷笑道:“两次得寸进尺了。”
宋雨烧笑道:“那就好。”
陈平安还是住在当年那栋宅院,离着山水亭和瀑布比较近。
此时此刻。
宋雨烧这才拍了拍自己孙子肩膀,继续前行,走向那座离着瀑布还有段路程的山水亭,坐下后,开始追忆往昔,上了岁数的老人,就容易如此,晚睡早起,年轻人总是不明白,其实一个老人想来想去,都是那些故人和故事,年轻人往往不爱听,老人就只好自己想着念着。
有个戴斗笠的青衫剑客,在他离开小镇,却不是立即去往地龙山仙家渡口,而是问过了附近一位即将“升官”的山神,这才终于明白了一件宋雨烧、宋凤山和柳倩都不愿说出口的事情。
这是一桩剑水山庄都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密事。
宋雨烧继续先前的话题,有些自嘲神色,“我输了,就如今梳水国江湖人的德行,肯定会有无数人落井下石,以后即便搬家,也不会消停,谁都想着来踩我们一脚,最少也要吐几口唾沫。我若是死了,说不定韩元善就会直接反悔,干脆让王毅然吞并了剑水山庄。什么梳水国剑圣,如今算是半文钱不值。只可惜苏琅锋芒毕露,得了虚的,还想捞一把实在的。人之常理,就是有些不合老一辈的江湖规矩,但是现在再谈什么老规矩,笑话而已。”
宋凤山有些神色尴尬。
韦蔚一想,多半是如此了。
似乎说得有些沉重了,然后宋凤山很快打趣道:“陈平安,可别因为爷爷这么灌你的酒,以后就不敢来我们的新庄子喝酒。说真的,也怪你,说什么马上就要走,咱们爷爷自然不会真误了你的事情,但是酒桌上嘛,老人都这样,还当着家里晚辈的面,不好说半句软话,就只能拉着你多喝一杯是一杯了。”
韩元善能够做成这么大的事情,以楚濠的面容和身份,当下在梳水国庙堂和江湖只手遮天,陈平安并不奇怪,但是宋凤山、柳倩夫妇,既然掌握着这么大的把柄,韩元善不是真的楚濠,如此咄咄逼人针对剑水山庄,剑水山庄为何毫无还手之力?韩元善真不怕山庄这边彻底撕破脸皮,揭穿其身份?
“应该是这边苏琅一吃亏,韩元善丢在小镇的谍子,就飞剑传讯了,所以横刀山庄才会马上有所动作。”
事情说小?就小了吗?
关于剑水山庄和韩元善的买卖,很隐蔽,柳倩自然不会跟韦蔚说什么。
陈平安已经双指并拢,往剑鞘出轻轻一抹,“记得别伤人,动静可以大一些。”
不然爷孙二人,不会如此放心她持家。
姜到底是老的辣,坑人不商量,宋雨烧转过头,笑眯眯对柳倩提醒道:“若是一个男人真没去过青楼,或是全然没这份心思,是不会如此信誓旦旦的,只会一笑而过,云淡风轻。”
宋雨烧笑道:“梳水国剑圣的名号,再不值钱,在家门口吃顿火锅还是可以的吧,再说了,是你这瓜儿请客,又不是不给钱,事后掌柜在肚子里骂人,也是骂你。”
那两坛子庄子自酿并且窖藏了五年多的好酒,都给宋雨烧和陈平安喝了去。
宋凤山提起酒壶,陈平安提起养剑葫,异口同声道:“走一个!”
剑水山庄来了一位火急火燎的杏眼少女,踩着双绣鞋。
其中就有彩衣国那边朦胧山之行。
在陈平安心目中,不管别人是如何行走江湖,他的江湖,不会是我今天一拳打退了苏琅,明天与宋雨烧吃过了火锅,后天就御剑北归,在此期间,万事不思量,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有最快的出拳,最快的御剑,喝酒快活,吃火锅畅意,学了拳法与剑术,有了些成就,人生就该如此简单,越来越省心省力。
见着了自己爷爷,宋凤山笑道:“爷爷你放心,我不会多嘴。”
宋雨烧笑骂道:“算个锤儿的算,么椽子!”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原本一件很不理解的事情,只是当他设身处地一琢磨,立即就理解了宋凤山。
宋凤山没有立即跟上,轻声问道:“老祁,怎么回事?”
不是关系好,喝酒喝高了,就真的可以言行无忌。
在那之后。
柳倩便将苏琅被打退一事、以及后来登门求见又一事,都大致说给了韦蔚。
陈平安点头道:“老前辈就是这样,不然当年就不会一个人去拦阻梳水国的千军万马。”
宋凤山受不了这头梳水国女鬼的调侃,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
可是老人在孙子和孙媳妇那边,主动找他们两个晚辈喝了顿酒,甚至还给孙媳妇柳倩敬了一杯酒,说自己孙子,这辈子能找了你这么个媳妇,是咱们老宋家祖上积德了,以前是他这个当爷爷的,对不住她,太小看了她。柳倩含泪喝下了那杯酒。最后老人安慰两个晚辈,说没事,真没事,要他们不要放在心上,不就是一把竹剑鞘嘛,反正从来就没跟陈平安那小子提过此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行了。
宋雨烧沉默了三天。
老门房哭笑不得,抱拳告罪,“陈公子,先前是我眼拙,多有冒犯。”
宋凤山喝得不多,柳倩更是只象征性喝了一杯。
这天正午时分,已是陈平安离去山庄的第三天。
陈平安比起昨天,更加言语无忌讳,多聊了些山上事。
希望那个小子,以后的江湖路上,天天如此。
陈平安有些愧疚,沉默片刻,环顾四周,“就要搬离这里,真不可惜吗?”
一顿火锅的配菜吃了个精光,一壶酒也已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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