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3.第543章 关于一把竹剑鞘的小事(2/2)

尤其是宋老前辈愿意点这个头,更不轻松。

宋凤山似乎看穿了陈平安的疑惑,笑着解释道:“演戏给人看而已,是一桩买卖,‘楚濠’要靠这个给投靠他的横刀山庄铺路,统一江湖。韩元善知道我们剑水山庄,不会去做朝廷的走狗,就开始大力扶植横刀山庄的王毅然,对此我们并无异议,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头衔,王毅然在乎,我们不在乎。我们就想着借此机会,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远离俗世纷扰。作为交换,韩元善会以梳水国朝廷的名义,划出一块山上地盘给我们建造新的庄子,那里是爷爷早就相中的风水宝地,韩元善会争取给我妻子谋得一个河神的敕封诰命。我会推掉所有应酬,谢绝所有江湖上的人情往来,安心练剑。”

瞥见了柳倩低头喝茶、嘴角的似笑非笑,宋凤山赶紧附和道:“我也没有,绝对没有!”

陈平安嘀咕道:“都说酒桌上劝酒,最能见江湖道义。”

夫妇二人刚散步没多久,宋雨烧就走了过来。

终究是宋家自己的家务事,陈平安其实初来乍到,不好多说多问什么。

宋凤山嗯了一声,“当然会有些舍不得,只不过此事是爷爷自己的主意,主动让人找的韩元善。其实当时我和柳倩都不想答应,我们一开始的想法,是退一步,最多就是让那个爷爷也瞧得上眼的王毅然,在刀剑之争当中,赢一场,好让王毅然顺势当上梳水国的武林盟主,剑水山庄绝对不会搬迁,庄子毕竟是爷爷一辈子的心血。可是爷爷没答应,说庄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什么放不下的。爷爷的脾气,你也清楚,拗不过。”

老人继续说道:“只是苏琅这一闹,这就让我有些两难,若是答应与之一战,输也好,死也罢,都不算什么,可是却会坏了我们与韩元善的那桩买卖。”

陈平安摇摇头,“这样的酒,也就只是好喝而已,我从不挂念,能喝就喝,没有就不去想,但是宋大哥你们剑水山庄的酒,我想了好多年。”

柳倩笑道:“不挺好的,传出去就是一桩天大的江湖美谈了。”

陈平安在那边水榭内,一拳打断了瀑布,见到了那些字,会心一笑。

宋老前辈的心气,出了问题。

宋凤山说道:“实不相瞒,韦蔚昨夜突然飞剑至山庄柳倩手中,不过只是询问你如今在不在庄子里,看样子,如果如实回复,她就会赶来这边。我让柳倩就假装没收到飞剑,等你离开了,再回信说确实来过,只是找我爷爷喝酒而已。”

宋凤山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眉心。

但是有一点,陈平安无比清楚,能够舍去山庄在此的祖业,魄力不算小,事情更不小。

柳倩刚要落座,既然爷爷问话,就继续站着,微笑道:“爷爷,这事,凤山说了算。”

以前那位宫中娘娘是如此,青竹剑仙苏琅也是这样。

柳倩与宋凤山和老管事半路相逢,喊了声楚爷爷,老人笑着离去。

宋凤山微笑道:“十个宋凤山都拦不住,可是你都喊了我宋大哥……”

陈平安与老门房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下脚步,后退一步,笑道:“看吧,就说我跟你们庄子很熟,下次可别拦着我了,不然我直接翻墙。”

很快桌上就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碗碟,火锅开始热气腾腾。

对于老一辈江湖人而言,面子比天大,宋老前辈就是老江湖,其实王毅然也能算,松溪国那位青竹剑仙苏琅,就不太算了。

剑仙出鞘。

陈平安扶了扶斗笠,一本正经道:“这可说不准,男子相貌如何,得女子说了才算。”

宋雨烧与宋凤山相视一笑。

陈平安便默默告诉自己,万事不急,还要在山庄待上几天。

偶尔那条金线会飞快靠近山主,只是很快就会继续升空。

韦蔚哦了一声,竟是半点没有奇怪,瞧见了柳倩若有所思的视线,韦蔚这才哎呦一声,捧住心口,“原来陈公子已是如此剑术超神了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吓死我了,我了个乖乖,早知道在古寺那边,我就该自荐枕席的,哪怕不喜欢男子,眼一闭,也就过去了。”

宋凤山指了指小镇方向,“苏琅已经带着那位捧剑侍女离开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惊世骇俗的说法,传遍十数国江湖,苏琅与一位真正的山上剑仙,死战一场,虽败犹荣。”

走到一半,楚老管家就追上了二人,带上了陈平安留在屋内的那顶竹斗笠。

在山庄厅堂那边,纷纷落座,柳倩亲自倒茶。

知道如今的陈平安,武学修为肯定很吓人,不然不至于打退了苏琅,但是他宋凤山真没有想到,能吓死人。

掏心窝的话语,除了能够少说就少说,也得看人。

不该如此。

宋雨烧突然瞥了眼搁放在几案上的那顶斗笠,再就是陈平安背在身后的长剑,问道:“背着的这把剑,好?”

有些人,只要他还身在江湖,那他每做一件事,就像手持江湖这酒壶,给旁人倒出了一杯酒,杯中满是侠气,能让人接过酒杯,只管畅饮便是。

韦蔚嘿嘿笑道:“没有隐情,就是他对我看上了眼,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其实也有些心动,就想着让宋老爷子帮着说媒……”

陈平安抱拳感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其实韦蔚很奇怪,为何韩元善如此不讲情面,不顾大体,非要跟剑水山庄过意不去,逼着宋雨烧搬离山庄,要在此建造山神庙,那个给陈平安一剑挑死的山怪,就一直做春秋大梦,想着能够一步登天,挪个位置,成为剑水山庄这儿的新山神。至于她没有说的那件大事,当然就是筹划着自己顶替坐上那头畜生的山神座椅,她韦蔚可是一直与柳倩暗中较劲来着,世间姐妹,多是如此,好归好,谁的日子过得更好,也要比,半点不含糊,韦蔚和柳倩曾经都是梳水国四煞之一,你柳倩作为山泽精怪,都当上了剑水山庄的少夫人,我韦蔚凭什么不能当个山神,反过来高你一头?

陈平安喝得实在头疼,喃喃入睡。

不等宋凤山说完。

两人没有像先前那般如飞鸟远掠而去,当是散步行去,是宋雨烧的主意。

陈平安又聊了那渔翁先生吴硕文,还有少年赵树下和少女赵鸾,笑着说与他们提过剑水山庄,说不定以后会登门拜访,还希望山庄这边别落了他的面子,一定要好好款待,省得师徒三人觉得他陈平安是吹牛不打草稿,其实与那梳水国剑圣是个屁的忘年交朋友,一般的点头之交而已,就喜欢胡吹法螺,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是?

因为按照江湖上一辈传一辈的老规矩,梳水国宋老剑圣既然公开拒绝了苏琅的邀战,并且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更没有说类似延后几年再战之类的余地,其实就等于宋雨烧主动让出了剑术第一人的头衔,类似对弈,棋手投子认输,只是没有说出“我输了”三个字而已。对于宋雨烧这些老江湖而已,双手奉送的,除了身份头衔,还有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名声和面子,可以说是交出去了半条命。

老门房便将先前的笑话事,给说了一遍,把一桩自己的糗事说得很乐呵。

宋凤山和柳倩打定主意,竟是劝说他们爷爷,不卖就是不卖!

陈平安有些震惊,“这一大清早的,酒楼都没开门吧。”

倒头就睡。

宋雨烧带着陈平安依旧去往那个二楼靠窗位置落座。

就在此时,那位姓楚的老人管家快步而来,站在小亭外,苦笑道:“青竹剑仙苏琅秘密而来,在大门外那边,求见陈公子,说要斗胆麻烦陈公子一件事,将来必有厚报。”

韦蔚脸色古怪,“这位大剑仙,就没跟你说古寺那边的事儿?”

一听说陈平安打算后天就走,宋雨烧一挥手,“再去拿两坛过来,只要这瓜皮喝倒我,别说后天,允许他喝完酒立即滚蛋!”

别的不说,就说苏琅此次露面,在小镇出剑,就很不合规矩。

宋雨烧主动给苏琅说了一些话,接下来又给所在的那座江湖,说了些可惜已经无人听的话,“以往十数国江湖,彩衣国剑神老前辈最德高望重,即便古榆国林孤山不会做人,哪怕我宋雨烧才不配位,喜欢游历四方,苏琅满身锐气,志向远大,不管怎么说,江湖上还是朝气勃勃的,不管是学谁,都是条路。如今老剑神死了,林孤山也死了,我算数半死,就只剩下个苏琅,苏琅想要上位,只要他剑术到了那个高度,没人拦得住,我就是怕他苏琅开了个坏头,以后江湖上练剑的年轻人,胸中都少了那么一口气,只觉着我剑术高了,规矩就是个屁,想杀谁杀谁,这就像……你陈平安,或是宋凤山,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只要愿意,当然可以去青楼一掷千金,多漂亮多昂贵的魁,都可以拥入怀中,可是这不意味着你们走在路上,瞧见了一位正经人家的女子,就可以以钱辱人,以势欺人……”

陈平安不计较什么以讹传讹的风言风语,笑道:“我一直不太了解,为何会有剑侍的存在。”

陈平安心中了然,想必是自己多嘴了,确实,宋老前辈也好,宋凤山也罢,其实都算熟稔山上事,尤其是老前辈更是喜好仗剑云游四方,不然当初也无法从地龙山的仙家渡口,为宋凤山购买佩剑。

宋雨烧瞪眼道:“那你咋个不现在就走?一两天功夫也耽误不得?是我宋雨烧面儿太小,还是你陈平安如今面子太大?”

一老一年轻,喝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

宋凤山摇头不已,转头对妻子说道:“还是拿些酒来吧,不然我心里不痛快。”

宋凤山喝了半了壶酒,就不再喝,陈平安起身说要去瀑布那边看看。

那把如蛟龙翻云覆雨的长剑,如被仙人敕令,迅猛坠地,重新归鞘。

在当年曾有一老一少面对千军万马的那座战场上。

陈平安嗯了一声,“退一步海阔天空,宋大哥能够专心剑道,大嫂也能谋个长长久久的前程。而且祖业之地,被选址为山神庙,也算一桩不小的功德,会有祖荫阴德庇护子孙。但是唯一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是老前辈和宋大哥,你们将来需要时不时来这边瞅瞅,如果新山神的香火不净,就要早做切割,当然那是最坏的结果了。”

宋凤山摇摇头,“两回事!”

宋凤山揭开泥封,闻了闻,“地道的仙家酿,这才是好酒。”

只是世事往往真话很假,假话很真。

宋凤山和柳倩面面相觑。

陈平安一头雾水,没有多想什么,顾不上了,打着酒嗝。

喝到最后。

陈平安无奈道:“我没去过青楼。”

一起离开山水亭,宋凤山往回走,手里又多了壶据说是来自书简湖的乌啼酒,将酒壶递给了去了又来的老管家楚爷爷,说是陈平安送的,还要回头再聊,喝完了再送,千万别留着。当年就与陈平安关系很好的老管事,笑逐颜开,接过了酒壶,只要是当年那个少年送的酒,好坏都接,不用客气。老管家说那青竹剑仙已经走了,苏琅临行前,对着山庄大门持剑作揖,行了一个大礼。

最后在宋凤山和柳倩眼中,两人都已经脱了靴子,盘腿坐在椅子上。

宋凤山笑道:“爷爷难得如此喝酒没个节制,还没起呢。”

陈平安问道:“宋大哥也有这份心思?”

结果在山水亭那边,看到了宋凤山,而不是宋雨烧。

比如去往地龙山的仙家渡口后,找个机会,飞剑传讯给披云山魏檗,询问此事的大小,以及一般情况下,大骊驻守官员和当地朝廷的一些正常反应。

老门房就不信,宋雨烧的嫡孙宋凤山,与他妻子柳倩,也不太信。

老门房笑得很不含蓄。

听了宋凤山还算合乎情理的解释,陈平安又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那么苏琅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他在小镇那边准备出剑的气势,千真万确,是想要跟老前辈分出生死,而不仅仅是分个剑术的高低而已。”

宋凤山笑道:“爷爷也是对如今的江湖,没有半点念想了,总说如今找个喝酒的朋友都难,才会如此。”

陈平安戴着斗笠,站定抱拳道:“前辈,走了。”

柳倩毫不犹豫就起身拿酒去。

宋雨烧跟酒楼要了两壶酒,一人一壶,对陈平安说道:“今天咱俩就意思一下,少喝酒,多吃菜。”

说到这里,宋雨烧喝了口茶,柳倩赶紧起身续了一杯茶。

宋凤山和柳倩偷着乐,还是年轻,老江湖桌上劝酒的本事,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陈平安笑道:“这个我懂。”

陈平安一听这话,心情大好,眼神熠熠,豪气十足,就是说话的时候有些舌头打结,“喝酒喝酒,怕你?这事儿,宋老前辈你真是坑惨了我,当年就因为你那句话,吓了我半死,但是好在半点不打紧……来来来,先喝了这碗再说,说实话,老前辈你酒量不如当年啊,这才几碗酒,瞧你把脸给喝红的,跟涂抹了胭脂水粉似的……”

见着了柳倩和宋凤山,一听那个陈平安竟然走了,顿时哀怨不已,说他们夫妇不厚道,也不知道帮着挽留几天。

陈平安无言以对。

柳倩瞥了眼神色轻松的夫妇二人,皱眉问道:“苏琅该不会是一个走路不留神,在半路挂了吧,不来找你们山庄麻烦啦?不然你们还笑得出来?难道不该每天以泪洗面吗?你柳倩给宋凤山擦眼泪,宋凤山喊着娘子莫哭莫哭,回头帮你擦脸……”

那是需要陈平安自己去收拾烂摊子的。

陈平安点头道:“好。”

宋雨烧其实对喝茶没啥兴趣,只是如今喝酒少了,只有逢年过节还能破例,孙子孙媳妇管的宽,跟防贼似的,没法子,就当是喝了最寡淡的酒水,聊胜于无。

不然掏出后,一副心肝,可就再放不回去了。

只是这位被梳水国朝廷寄予厚望的山神,因为统辖一地气数,当时又运用了本命神通,才得以知道。

陈平安点点头,宋雨烧瞥了眼桌对面陈平安调配出来的那只调料碗碟,挺鲜红啊,光是剁椒就半碗,不错,瓜娃儿很上道。

绕出了山水亭,直冲云霄,金线挂空。

陈平安快步走去,宋凤山起身相迎。

宋雨烧沾了光,说话嗓门都大了些。

宋雨烧拉着陈平安就走。

当然不是练拳,而是想要去看一看当年被他偷偷刻在石壁上的字。

宋雨烧一直到陈平安走出去很远,这才转身,沿着那条冷冷清清的街道,返回山庄。

事实上,这些年剑水山庄都是她在勤勤恳恳打理事务,所以该说不该说的,她心里有数。

韦蔚突然说道:“我本该昨天就可以到,唉,咱们鬼魅勉强御风远游,真是比不得一位剑仙御剑的风驰电掣,算了,不提这些,老娘苦苦修行几百年,还不如一个男人游山玩水不到十年的功夫,伤心事。倩儿,我之所以晚了一天到你这里,是跑了趟州城,打算谋划一桩涉及大道根本的大事,详细的,就不与你说了,反正你迟早会知道,但是在这个过程里边,我发现了横刀山庄的身影,王珊瑚那个小婆娘,如今可是真趾高气昂,隔着几里路,我都闻到她身上的那股胭脂味儿。”

这家伙焉儿坏!

不小。

柳倩是为了丈夫宋凤山,为了将剑水山庄的江湖声誉,推向更高处。

柳倩丢了一把瓜子过去,“少说些不知羞的下流话!”

昨夜喝酒多了后,陈平安大致说了些与梳水国四煞中韦蔚的重逢,只不过没提后边那位山神的事情。

陈平安手腕翻转,递过一壶乌啼酒,忍着笑,“喝过了庄子的好酒,也喝喝我的,我可不是老前辈,骗人喝酒能解辣,这酒真的能够以酒解酒。”

他宋雨烧剑术不高,可这么多年江湖是白走的?会不知道陈平安的秉性?会不知道这种多多少少有显摆嫌疑的话语,绝不是陈平安平时会说的事情?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要他这个老家伙宽心,告诉他宋雨烧,若是真有事情,他陈平安如果真开口问了,就只管说出口,千万别憋在心里。可是从头到尾,宋雨烧也明明白白用一言一行,等于告诉了陈平安,自己就没有什么心事,万事都好,是你这瓜娃儿想多了。

宋雨烧哈哈大笑道:“看来这些年,你这瓜娃儿江湖没白混。”

陈平安无奈道:“那就大后天再走,宋老前辈,我是真有事儿,得赶上一艘去往北俱芦洲的跨洲渡船,错过了,就得最少再等个把月。”

反正他陈平安是想都不会想的。

很重要。

宋雨烧已经走出凉亭,“走,吃火锅去。”

好意思怪我?你宋凤山混了多少年江湖,我陈平安才几年?陈平安眨了眨眼睛,话只说半句,“我反正是真没去过。”

宋雨烧一拍桌子,“喝你的酒!叽叽歪歪,我看那个姑娘,除非她眼神不好使,不然万万喜欢不上你这种喝个酒还磨蹭的男人!咋的,没戏了吧?”

一开始说是买,用大把的神仙钱。

陈平安有些高兴,看得出来,如今爷孙二人,关系融洽,再不是最早那般各有心中死结,神仙难解。

柳倩轻轻点头,柔声道:“好像是唉。”

宋凤山低声道:“就只敢在心里边想想而已。”

宋雨烧不肯。

山神自然不敢,不过能够与那位年轻剑仙坐在山巅,一起喝酒,这位梳水国山神老爷,还是觉得与有荣焉。

陈平安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去,又没有返回剑水山庄,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又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就一直在这边打转,一个人想着事情。

然后就又遇到了熟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