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1.第591章 是个好日子(2/2)

范巍然怒气横生,满脸煞气,又问道:“那个名叫杜俞的家伙呢?可曾见到?”

湖君殷侯坐在居中的台阶上,笑道:“那家伙,心思缜密,手段奸诈,出手狠辣,是个难缠至极的主。如今我这苍筠湖怎么个可怜光景,你们都瞧见了,丑话说前头,就是给你们双方一个商量事情的地儿,千万别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旦他犹有余力,给人顺藤摸瓜,杀到我们跟前。你们一跑,我可就完蛋了。”

已经披挂上一副神人承露甲的佩刀男子,回望城隍庙那边。

原本似乎已经打算放过剩余阴冥鬼差的初一,便骤然而至,一抹白虹剑光,刺透了数位城隍庙罚恶、注寿两司的鬼吏,当场消散。

叶酣神色凝重起来,以心湖涟漪言语道:“何露,大战在即,必须提醒你几句,虽说你资质和福缘都比晏清稍好一筹,得以随我去仙府觐见仙人,虽说仙人自己并未露面,只是让人接待你我二人,已算殊荣,你这就等于已经走到了晏清之前。可这山上修行,行百里者半于九十,一境之差,双方无异于云泥,所以那座仙府的小小童子,仗着那位仙人撑腰,都敢对我呼喝不敬。那件异宝,已经与你泄露过根脚,是一件先天剑胚,世间剑胚,分人也分物,前者打娘胎起就决定了是否能够成为万中无一的剑仙,后来更是奇妙,可以让一名并非剑胚的练气士成为剑仙。这等千载难逢的异宝,我叶酣就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抢到了手上,赠送给你,你扪心自问,你何露接得下,守得住?”

刚正忠直,哀悯苍生,代天理物,剪恶除凶?

觉得自己这次为双方牵线搭桥当媒人,是不是有些悬乎?可千万别差不多死光了河神渠主,再连这座老巢都给人一剑搅烂了。

杜俞这才能够背着那个处处白骨可见的血人,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乱窜,一次次行走狭窄巷弄,或是掠上墙头,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无人居住的破败宅院,杜俞一脚踹开一间布满蛛网的小屋子,本想将背后鲜血淋漓的前辈放在床上,只是一看那连条被褥都没有的破木板床,沾满了灰尘,只得以脚勾来一条几近腐朽的摇晃木椅,轻轻把那人放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自己也已经一身血迹的杜俞,取出一只瓷瓶,轻轻放在那人手边的椅子上,杜俞后退数步,抹了抹额头汗水,“前辈,我杜俞怕死,真的很怕死,就只能做这些了。”

杜俞等了片刻,“既然前辈不说话,就当是答应了啊?!”

叶酣转头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外乡人一直背着的那把剑,如果真是一件法宝,我事后可以争取一下,看看能否以物易物,赠送给你。”

那人轻轻摇晃竹扇,脸上带着杜俞总觉得有些奇怪、陌生的笑意,缓缓笑道:“你若是今天走了,才是真要死了。”

当有一个孩子往鬼宅丢石子大骂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一位中年大髯男子竟是走入了城隍庙,先前在门口那边,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进了前殿,见着了那位屏气凝神的年轻剑仙,这汉子犹豫了一下,瓮声瓮气问道:“你这是作甚?于公,我身为郡城本地神祇,不该劝你离开,一郡苍生百姓,自然是能少死几个就少死几个。可是于私,我还是希望你别趟浑水,不是我瞧不起你这剑仙高人的手段,实在是天劫一物,最是纠缠不清,不是你扛下了,就万事大吉。你既然都是剑仙了,还不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绕?修行不易,何必如此?”

范巍然御风离开随驾城后,突然问道:“鬼斧宫那帮不入流的兵家修士,就没随我们一起出城?”

两天之后。

只见整座随驾城,连同城墙在内,所有高过七丈的建筑,都已经像是被一刀削平。

既然那件异宝已经被陈姓剑仙的同伙抢走,而这位剑仙又身受重创,不得不滞留于随驾城,那么就没理由让他活着离开银屏国,最好是直接击杀于随驾城。

天亮之后。

湖君殷侯也没有坐在主位龙椅上,而是懒洋洋坐在了台阶上,如此一来,显得三方都平起平坐。

然后黑线在飞掠出百余里后,蓦然被一只小猴儿吞入腹中,被一位老者将其藏在袖中,开始逃遁。

何露以手中竹笛轻轻拍打手心,“真想试探此人,不如杀个杜俞,不但省事,还管用。到时候将杜俞抛尸于随驾城外,咱们双方抛开成见,精诚合作,事先在那边布置好一座阵法,守株待兔即可。”

范巍然脸色阴沉,没有道破天机,只是冷笑道:“回头再找这王八蛋算账!”

杜俞想要去轻轻掰开前辈的十指,竟然纹丝不动,杜俞哭丧着脸,这可如何是好?

按照苍筠湖湖君殷侯的说法,此人除了那把背在身后的神兵利器,而且身怀更多重宝,足够参与围剿之人,都可以分到一杯羹!

杜俞一抱拳,离开屋子,轻轻关上门。

杜俞不明白,打死都不明白。

几万、十数万条凡夫俗子的性命,怎么跟前辈你一位剑仙的修为、性命,相提并论?!

当天地终于归于寂静,笼罩整座随驾城的云海缓缓消散。

纷纷逃散,只求尽量远离城隍庙,能够离开随驾城那是更好。

今年随驾城上上下下,年关好过,可是大年三十也没半点喜庆,正月里的走门串户,更是闷闷不乐,人人抱怨不已。

苍筠湖龙宫内,双方得知那个消息后,都有些面面相觑。

黑釉山凉亭中的叶酣,和苍筠湖龙宫中的范巍然又是心有灵犀,同时发号施令,准备争夺那件终于出世的异宝。

苍筠湖龙宫内。

双方修士和附庸势力一左一右,按照境界高低、山头强弱,依次排开,龙宫之内,首次同时出现这么多仙家修士。

男子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牌上边的篆文,心事重重。

随驾城衙署的大小官员、富贵门庭和市井人家,都开始惴惴不安地忙碌起来。

十数国江湖,为何已经两百年不曾出现一位金身境武夫了?要知道最后一位,可是被自己师妹和叶酣当年联手斩杀的。

不过相距两百丈之后,倒是可以先出拳。

杜俞看了眼那把金光黯淡的长剑,狠狠摇头后,接连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光,然后双手合十,眼神坚毅,轻声道:“前辈,放心,信我杜俞一回,我只是背你去往一处僻静地方,此地不宜久留!”

瘫靠在那张椅子上的半死之人,一双幽深眼眸,缓缓睁开,又缓缓合上。

当他跨过门槛,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头顶,重重摇晃了几下,然后大步离去,这位大髯神祇,唯有粗狂嗓音响彻夜幕,“可要不是个傻子,就不会进这蛇鼠一窝的城隍庙。剑仙,莫死!这狗-娘养的世道,有点本事的好人,已经够少的了!你要是意气用事,真死在了这不值当的破烂地儿,我到时候可要狠狠骂你几句!!”

椅子上那人,寂然如死。

一位盘腿而坐的白发老翁啧啧笑道:“天地无故接壤,这就是人间大劫。城主,这天劫落地后,这座黑釉山的山水大阵,我看是保不住了。还是那范婆姨精打细算,跟苍筠湖殷侯勾搭上了,这件事上,可比咱们只能选择黑釉山,自己钱打造阵法,要占了先机。”

在随驾城内落脚的范巍然,当机立断,率领那些宝峒仙境修士,以及让人去提醒依附自家门派的练气士,赶紧离开随驾城,一起去往苍筠湖,毕竟那位湖君可是欠了她范巍然一个不小的人情,谅他在苍筠湖元气大伤后,不敢再像那夜宴席上,管不住自己的一双贼眼,这才使得晏清在她这位老祖这边,得以借故离开龙宫筵席,说是去往藻溪渠主的水神庙散心。在那之后,就是风波不断,晏清来到这座随驾城后,便有些心神不宁,莫说是她范巍然,便是晏清的师侄辈修士都瞧出了些端倪。

白发老翁一头雾水,“城主,怎么个以物易物?还有,在这里,你老人家还需要争取什么?”

随后一天,那人去了一趟火神祠,点燃了三炷香,之后就返回了那栋鬼气森森的鬼宅。

这天黄昏时分,一位身穿雪白长袍、腰悬朱红酒壶的年轻男子,走向那栋鬼宅,推开了门,然后关上门。

宝峒仙境以及各个附庸门派修士,大方向一致,都是火速赶往苍筠湖,但是无法御风远游的,就只能靠两条腿在地上飞掠了,最不济的,更是只能骑马出城。

这天鬼宅多出了一个格外扎眼的客人。

陈平安转过身,问道:“你来自火神祠?”

何露只是擦拭竹笛,对于这些已算山上头等大事的机密,并不感兴趣。

那么会算计人心的一位年轻剑仙,竟是个傻子。

那件法宝依旧不依不饶,直接将整座火神祠都给打烂。

白发老翁不断捶腿,苦兮兮道:“真不知道那个外乡剑仙到底想的啥,就算是想要从咱们和宝峒仙境双方虎口夺食,可你好歹等到异宝现世不是?可若真是他宰了城隍爷,这天劫可就要找上他了,他娘的到底图个啥?城主,我这人脑子不灵光,你来说道说道?遇上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事,瞧见倾国倾城又烫嘴的美人儿,都要心痒。”

陈平安朝那压城黑云,丢出那张金色材质的破障符,稍稍试探天劫的深浅。

高空中那位以掌观山河继续观看城隍庙废墟的大修士,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充满了惋惜,这才真正离去。

当杜俞手指不过稍稍触及那剑柄,竟是整个人弹飞出去,魂魄剧震,瞬间疼痛,丝毫不逊色先前在芍溪渠主的水仙祠庙那边,给前辈以罡气拂过三魂七魄!

天幕高处,一位御风而停的外乡修士,犹豫了一下,就此远去。

有一位青衫客御剑,出拳不停而已。

叶酣轻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凡俗夫子如此,我们修道之人,只会更麻烦,既然那位剑修受了这么重的伤势,我们徐徐图之。”

站在亭中的男子,正是黄钺城城主叶酣。

不但是随驾郡城,整个郡城以及周边州郡的官府,都开始大肆搜捕此人。

一见到他们的行踪,无论老幼妇孺,都开始在城中各处,跪地磕头。

陈平安反问道:“且不说我是谁,什么修为,就说这人世间,真有那力气和心性,来怪一个好人做得不够好,不奢望这些人挺身而出打杀坏人,为何骂几句坏人都不舍得?”

可哪怕是范巍然与身边晏清,叶酣和身旁的何露,也只能够看到在离地百丈、距云百丈的狭窄天地间。

晏清和何露刚好分别坐在范巍然与叶酣的身边。

至于那把在鞘长剑,就随随便便丢在了竹椅旁边。

在他出现后,几乎所有城中练气士都如潮水般悄然退散。

到了城隍庙外边的大街,杜俞一冲而入,只看到一个血肉模糊、浑身不见一块好肉的……人,双手拄剑,站在原地。

天上和城中,多出了许多传说中腾云驾雾的神仙中人。

叶酣微笑点头。

夜幕中,他手持一把竹扇,坐在屋脊上喝酒赏月,最后竟是就这么醉卧而眠。

城隍庙异象出现后。

最终杜俞走到那一人一剑之前。

双手拄剑,仰头望天。

杜俞一咬牙,不敢御风而游,收起了甘露甲,将甲丸收入袖中,这才偷偷跃下墙头,也不敢走那大街,只是拣选那些市井巷弄的小路,奔向那座城隍庙。

在随驾城城中那座官府牢狱之中,有一抹漆黑远胜夜幕的古怪剑光,破土而出,拉出一条极其纤长的冲天黑线,然后飞掠离去。

正要蹲下身,将前辈背在身后。

陈平安先前一眼望去,云海极其厚重,符箓并无打穿云海顶部的半点迹象。

最后一幕,是一道金色剑光从人间起,仿佛从南向北,瞬间划开了整座云海。

大髯金身汉子自己就已砰然崩碎,化作点点金光,流散四方。

汉子点头道:“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大孽,人都死了,还要当这火神祠的神祇,这几百年来,就没过一天舒坦日子。”

何露更是脸色阴沉似水。

在杜俞关门走后。

汉子哈哈大笑,大踏步离去,“自然是好人好鬼好神祇,都好欺负嘛,你这外乡剑仙,这种问题,真是问得憨傻了!”

杜俞苦笑道:“若是前辈没死,杜俞却在前辈养伤的时候,给人抓住,我还是会将此处地址,明明白白告诉他们的。”

前提当然是那个姓陈的外乡剑仙,死了,或者在随驾城掉了大半条命。

范巍然冷笑道:“那么现在该派谁去试探此人的伤势?那两个怎么死都不知道的下五境的废物,显然不顶事。叶城主,你们黄钺城人多势众,不如你出点力?”

当陆陆续续听闻城隍庙那边的变故后,不知怎么就开始流传一个说法,是城隍爷帮着他们挡下了那座来历不明的云海,以至于整座城隍庙都遭了大灾,一时间不断有老百姓蜂拥而去,去城隍庙废墟外烧香磕头,一时间一条大街的香火铺子都给哄抢而尽,还有许多为了争抢香火而引发的打架斗殴。

陈平安转过头去,看着那些不敢动弹的城隍庙辅官鬼吏,他只是看了一眼。

云海下沉,如天地碰撞。

这个前辈,也真是心大,自己从竹园砍伐绿竹,亲手打造了这么一条竹椅。成天就躺在这边睡觉。

而且相处久了,杜俞察觉到跟最早认识的那个前辈,不好说是判若两人,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杜俞听到前辈问话后,愣了一下,掐指一算,“前辈,是二月二!”

那人猛然坐起身,合起竹扇,站起身,眯眼微笑道:“是个好日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