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6.第716章 下棋坏道心,酒水辣肚肠(二)(2/2)

然后双方重新收拢棋子,再摆放棋子。

林君璧汗流浃背。

白嬷嬷很快离开。

至于少年的师父,已经去了好兄弟陈平安的宅子那边。

陶文沉默许久,陈平安笑着拎出两壶竹海洞天酒,当然是最便宜的那种。

崔东山突然笑问道:“怎么,觉得我棋力太高,或是觉得运气在我,两言皆有假?棋力高不高,我心知肚明就好了。但是我运气好不好,林大公子你得认啊。那咱们再下一局,换一个法子,如何?比的不全是棋力,更在运气,敢不敢?甚至可以说,我们比的,就只是运气,这种棋,林公子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再下了。因为只看运气,所以我们不赌钱了,什么都不赌。”

陈平安走着走着,突然神色恍惚起来,就好像走在了家乡的泥瓶巷。

屋内却是三人。

世人只知道彩云谱是彩云谱。

林君璧笑道:“哦?”

“草葱葱。”

但是恨不得敲锣打鼓的高兴过后,白首又忍不住担忧起来,那裴钱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家的,少年便问了路,去裴钱宅子那边逛荡,当然不敢敲门,就是在外边散步。

对了下棋两人,已经没有人可以看出准确的胜负趋势。

林君璧笑道:“随便那颗小暑钱都可以。”

相较于前一局棋,这一次棋盘上的棋子众多。

陶文玩打趣道:“这话,是二掌柜说的,还是纯粹武夫陈平安说的?”

崔东山哈哈笑道:“小姑娘,大声点说,我们文圣一脉,被当面骂人,从不计较,有了道理,还要竖拇指,说你骂得好。但是背后骂人嘛,也成,别给我们听见了。不然翻书如吃屎,吃饭却喷粪,是要遭天打五雷劈的。”

崔嵬离开此地,返回自己住处。

崔东山思量片刻,依旧是弯腰捻子,只不过棋子落在棋盘别处,然后坐回原地,双手笼袖,“不下了,不下了,能够连赢邵元王朝林君璧三局,心满意足了。”

崔东山一边收拾棋子,毫无风范,随便将棋子丢入棋罐,清脆作响,一边自言自语道:“连胜三场,舒服,真是舒服。只不过呢,靠着棋力悬殊,碾压对手,真没意思,若是双方棋力无差,输赢看运气,运气在我,再赢了棋,那才最惬意。估计林公子这辈子棋盘上太过顺遂,又习惯了以力压人,是无法领略我这种心情的了。惜哉惜哉。”

陶文点点头,“那就只剩下一件事了,别死。别忘了,这里是剑气长城,不是浩然天下,这里都不是你的家乡。”

林君璧与苦夏剑仙说了棋盘外的谁胜谁负。

陶文挥挥手,“与我喝酒最没劲,是公认的,不喝也罢。我就不送了。”

崔东山立即变了一副嘴脸,挺直腰杆,一身正气道:“开什么玩笑,郁姐姐的朋友就是我东山的朋友,谈钱?打我脸吗?我是那种下棋挣钱的路边野棋手吗?”

陶文点点头,这个年轻人第一次找自己坐庄的时候,亲口说过,不会在剑气长城挣一颗雪钱。

崔东山神色凝重起来,捻起棋子,身体前倾,长长伸出捻子之手,其余一手兜住袖口,免得打乱棋子,即将落子之时,林君璧心中大定,赢了!

陈平安停下脚步,怔怔出神,然后继续前行。

崔东山朝蹲着茅坑不拉屎的那位林公子挥挥手,眼神真诚道:“钱回头送我,是不是你自己送,无所谓。林公子,我要收拾棋局了,怎么?还要帮忙啊。你都帮了三个大忙了,我看就算了吧。你再这样,我良心不安,天意使然,使得我无法与你这种大度之人当朋友,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

其余年轻剑修,哪怕是金真梦,都对这一局充满了期待。

结果先手便大优、距离中盘即胜局只差些许的林君璧,差点被对方下出无无胜负的三劫循环,林君璧虽然始终神色自若,但是心中终于泛起了一股恼火。

崔东山没有进去,就站在外边,等到先生进门后,崔东山就去了两条巷弄拐角处,在那边百无聊赖蹲着。

曹晴朗指了指心口,然后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崔东山懊恼道:“纳兰老哥,小弟今儿去城头辛苦半天,才挣了点小钱,气煞我也,没脸见先生啊。”

各自掏出一本册子。

陶文笑道:“你这读书人。”

所以林君璧摇头道:“这种棋,我不下。你我身为棋手,面对这棋盘棋子,就不要侮辱它们了。”

苦夏剑仙心中微动,方才依旧想要说话,劝阻林君璧,只是现在已经死活开不了口。

崔东山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按在棋盘上,随手一抹,滑到了林君璧那边的棋盘边缘,小小棋子,刚好一半在棋盘,一半悬空。

剑仙苦夏忧愁不已。

陈平安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像我这样的人,不是很多。但是比我好的人,比我坏的人,都很多。”

崔东山冷笑道:“你有资格侮辱这彩云谱?林君璧,你棋术高到这份上了?才五十六手,彩云局对弈双方,境界够了,才可以看得到结局处,其余彩云之下的所有棋手,当真知道双方心中所想?换成你我来下棋,那两位的中盘结束局,你真有本事维护住白帝城城主的优势?谁给你的信心,靠连输三场吗?!”

崔东山抬起头,望向那位怒气冲冲的苦夏剑仙,笑眯眯问道:“笑死我,就能帮林君璧赢棋啊?”

崔东山收敛笑意,看向棋子密密麻麻的复杂棋局,啧啧道:“你我哥俩好,一起下出了这么个神仙局,快哉亭都他娘的快要炸裂了吧,因为实在是太快哉了!”

然后崔东山分别交给先生和齐景龙每人三支笔,那张宣纸人过无碍,自行恢复,但是偏偏却可落笔成字。

她郁狷夫先前的“赌运”其实算好的了。

道理很简单,对方所说,是纳兰夜行的大道之路该如何走。

林君璧颤声道:“未下棋便认输,便只输一半?”

郁狷夫置若罔闻。

短短一炷香后,白衣少年便笑道:“放心,下一局,这一次,换我来先与苦夏剑仙说胜负,你我再下棋,运气一事,既然次次在我,赌运太旺,那我就跪求一输,主动更换运气方位,这一次若还是我赢,那又如何,反而说明我今天是真的运气太好啊,与林公子棋术高低,有半颗铜钱的关系吗?没有的,没有的。”

崔东山竟然点头道:“确实,因为还不够有意思,所以我再加上一个说法,你那本翻了很多次的《彩云谱》第三局,棋至中盘,好吧,其实就是第五十六手而已,便有人投子认输,不如我们帮着双方下完?然后依旧你来决定棋盘之外的输赢。棋盘之上的输赢,重要吗?根本不重要嘛。你帮白帝城城主,我来帮与他对弈之人。咋样?你瞧瞧苦夏剑仙,都急不可耐了,堂堂剑仙,辛苦护道,多么想着林公子能够扳回一局啊。”

林君璧哑然失笑。

陈平安这本册子上的消息最为驳杂。

所以城头上,竟然只留下了郁狷夫以及有郁狷夫撑腰的朱枚。

等到差不多都是最后一碗酒的时候,陈平安抬起酒碗,只是又放下,从袖子里摸出一对印章,轻轻放在桌上,笑道:“不知道陶叔叔愿不愿意收下这件小东西。”

林君璧摇头道:“这种棋,我不下。”

曹晴朗在廊道遇到了裴钱。

崔东山笑道:“好,那就加一个彩头,我赢了,再下一局,你必须与苦夏剑仙事先说好胜负。”

陶文喝着口酒,倒了第二碗后,说道:“陈平安,别学我。”

这就很不像是二掌柜了。

书上文字酸人眼,碗中酒水辣肚肠。

陈平安笑道:“是剑客陈平安说的。”

白首拿出来慷慨赴死的气魄。

陈平安笑道:“这虚虚实实的,招数多坑更多,那帮赌术不精的赌棍,别想跟我玩路数。”

第三局。

到了那边,崔东山拿出两壶酒,纳兰夜行却很希望是喝自己这边辛苦藏好的酒水。

崔东山笑道:“棋术剑术都不去说,只说苦夏剑仙的人品,林公子的赌品,我还是相信的。”

此人,是疯子。

陈平安站起身,笑着抱拳,“下回喝酒,不知何时了。”

他的先生,只不过就是希望他们几个,能够亲眼看一看剑气长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看一看那些以后注定再也无法看到的壮阔风景。

但是接下来的谈话,却让纳兰夜行渐渐没了那点小心思。

林君璧在一次落子后,轻轻松了口气。

崔东山又嬉皮笑脸了,“你还真信啊?我赢了棋,还是三场之多,钱挣得不多,还不许我说点大话过过瘾啊?”

陶文笑了笑。

崔东山一挥袖子,比两张桌子稍高处,凭空出现了一幅雪白宣纸,崔东山心念微动,宣纸上,城池内的大小府邸、街巷,一一平地而起。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在与谁下棋?!”

陶文问道:“浩然天下,你这样的人,多不多?”

边境除外,就数他的棋力,相对最靠近林君璧,所以愈发知晓那个白衣少年的棋力之高。

双方一直下到了将近四百手之多!

因为对方所说之事,于他这位跌了境界的玉璞境剑修而言,实在太大。

崔东山大袖飘荡,眯眼道:“记住,我是东山啊。”

然后崔东山转头问道:“是想要再破境,然后死则死矣,还是跟着我去浩然天下,苟延残喘?今天明天兴许无所谓,只会觉得庆幸,但是我可以肯定,将来总有一天,你崔嵬会良心作痛。”

崔东山转头喊道:“郁姐姐,你放心,我就算输了个底朝天,都会留下这颗姐弟情深义重的小暑钱!”

林君璧点头道:“可以。”

很快就有敲门声响起。

朱枚举起手道:“我要看,郁姐姐这颗谷雨钱,我帮忙出。”

那么他苦夏此刻也如出一辙。

是那个已经不是纳兰夜行不记名弟子的金丹剑修,崔嵬。

裴钱欲言又止。

陶文举起酒碗,陈平安也跟着聚碗,轻轻磕碰,各自饮酒。

彩云谱,之所以能被世间所有棋手视为“我于人间观彩云,高高在上不可攀”,就在于赢棋之人无敌,更可怕的地方,在于那个输棋之人,只要起身离开了那张棋盘,离开了白帝城,也是云下城外我无敌。

玉璞境剑修米裕,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当时遇上那人,依旧一动不敢动。

崔东山突然一个抬手,对那微微错愕的林君璧摇晃肩头,“哈哈,气不气?气不气?我就不下这儿哩。哎呦喂,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嘞,我这脑阔儿真不大,但是贼灵光哩。”

陈平安,崔东山,齐景龙。

崔东山双指捻住一枚棋子,轻轻转动,头也不抬,“观棋不语,讲点规矩行不行?堂堂中土剑仙,更是那周神芝的师侄,身负邵元王朝国师重托,就是这么帮着晚辈护道的?我与林公子是一见如故的朋友,所以我处处好说话,但要是苦夏剑仙仗着自己剑术和身份,那我可就要搬救兵了。这么个粗浅道理,明白不明白?不明白的话,有人剑术高,我可以求个情,让他教教你。”

纳兰夜行抬起白碗,喝了一口酒,点头说道:“既然选择了去那浩然天下,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别随随便便死了,多活他个几百几千年。”

曹晴朗挠挠头,为了等到自己出现,守株待兔很久了吧。

崔东山淡然道:“按照约定,再下一局,是下那那收官阶段输棋的彩云谱倒数第二局,棋盘余地太少太少,意外太小太小了,你依旧为白帝城城主落子。记住了,先与苦夏剑仙说好棋盘外的胜负。就只是运气之争,棋盘之上的输赢,别太过在意。如果还是我赢,那我可就要狮子大开口了,求你与我再下一局。”

陶文说道:“陈平安,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对你而言,兴许是小事,对我来说,也不算大事,却也不小。”

只留下一个膝下无子女、也无徒弟了的老人,独自饮酒,桌上好像连那一碟佐酒菜都无。

纳兰夜行叹了口气,倒是没有像上次那般勃然大怒,差点没忍住就要一巴掌拍死崔嵬拉倒。

好像确实都能让人流眼泪。

那么就说得过去了。

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在小巷子渐渐走远。

剑仙陶文坐在门槛上,面朝远处屋内那张桌子,喃喃道:“那次是爹去晚了,又让你们娘俩等了这么多年。葱,葱,不疼,不疼。爹在这边,一直很好,能吃阳春面,也能与好人饮酒,你们莫心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