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6.第756章 崔东山的一张白纸(一)(2/2)

阮秀在挑选糕点。

朱敛对裴钱说道:“修行一事,不是为了可以不讲理,而是为了更好讲理,力所能及的,帮弱者去把道理讲清楚。这与修行有成,境界够高,拳头便是道理。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朱敛说道:“大风兄弟其实内秀,除了下棋,写字学问,都很好的。”

裴钱就喜欢跟周米粒聊天,因为说了小时候的那些事儿,也不怕出糗。因为小米粒根本不懂风光和寒酸的分别嘛。

朱敛哑然失笑。

周米粒改口道:“不能,绝对不能!”

就像裴钱都心中了然的,玉液江水神府真正大敌,其实是裴钱的这位秀秀姐。

朱敛又问:“祸端在何处?”

裴钱想了想,答道:“讲理,挣钱,救她。”

朱敛笑道:“你觉得我对那玉液江水神娘娘,下手重不重?”

阮秀出自龙泉剑宗,是那圣人阮邛的独女不假,可那阮邛是出了名的守规矩,当真愿意为了这种事情,等于是与整个大骊山水律例掰手腕?

这样远离人间的山上神仙,听惯了山风松子落的云中客,按照朱敛的说法,心性如何?不如何。只说拳头大小,境界高低,只说那心路长远,山上光阴数百年,也未必比得上山下老百姓的短短一辈子,走得更远。心路远不远,就得跟人多打交道。山上终究人少。

例如牵扯到了清风城许氏、正阳山甚至更远的一些内幕。

裴钱嗑完了瓜子,开始掰手指,“我师父,魏山君,大白鹅,供奉周肥,其实落魄山,好看的人,还是很多的。”

只不过朱敛觉得这么一个可用之才,太早就拿出来用,太可惜,一个清风城许氏,还不至于落魄山应付得手忙脚乱。

终究双方都是一路人,都在以势压人。

黄湖山的风水,可不简单,也是你贾晟能够觊觎的?

裴钱挠挠头,无奈道:“咋个这么费劲呢,不就是诚心诚意认个错嘛,有那么难吗?!凭什么觉得礼数够了,表面功夫做足了,就啥都够了。”

至于自家那位年轻山主就比较另类了,从来没闲着,放着这么大一份家业不打理,一年到头当甩手掌柜,在外边游历的时日,远远多于在自家山头待着享福、修行。

朱敛不着急。

那一桌人,好像一家人融融恰恰吃着家常饭。

裴钱说道:“那你到底找着没?咱俩在那个江湖上,辈分隔着太远太远,你名气又不大,关于你的江湖事迹,我听得不多。”

朱敛点头道:“很好。你可以独自出门走江湖了。”

阮秀笑道:“好啊。”

坐灶台旁小板凳上的周米粒,一直拿着那根竹制吹火筒,一脸疑惑,裴钱坐在一旁嗑瓜子,小声解释道:“夸人内秀,其实就骂人长得丑。”

周米粒帮着生火,鼓起腮帮对付那吹火筒,裴钱一边择菜,一边打趣小米粒悠着点,小心把整个灶台都给吹飞掉,小米粒一笑,就吸了好些草木灰烬在嘴里,裴钱捧腹大笑,周米粒哈哈笑着,说差点吃饱喽。老厨子系了围裙,用井水仔细清洗过了砧板,早已磨过了菜刀,准备大展手脚了。

但是她如何听得进去,更何况那头精怪出身、骤得神位的冲澹江同僚,她何曾真正瞧得上眼。

水神娘娘点了点头。

不懂装懂,懂了其实她也不认可,但是形势所迫,还能如何。

委实是生不如死。

朱敛身体后仰,瞥了正屋那边的老旧春联,风吹日晒雨淋挂了一年,默默护了门院一年,很快便要换了。

裴钱按住小米粒的脑袋,晃了一圈。

阮秀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坐下身,拿起筷子,看到所有人都没动筷子的意思,笑道:“吃饭啊。”

朱敛随口道:“金团儿枣泥糕,你在南苑国京城那边,不早就听说过了?”

朱敛说道:“请春联,在我家乡那边还不太一样,有两请,春节时分,请春联上梁,是一请。少爷家乡这边,就是如此。只不过我家乡那边还有一请,在二月二前一天,请春联下梁,就是把春联请下来,请到敬字炉里边走一遭,算是功德圆满了,按照老话说,这些春联,是请给各路神仙的另外一种香火,然后得再写再请一次春联,这才是护着家家户户风水的,还有那福字倒贴,得贴家里边,大门那边是不贴的,福到家门口,终究还不算入了门,有些人家,祖上积德,家风醇正,自然留得住,不过有些是留不住的,所以最好得贴家里边。”

朱敛说道:“拳不在重。”

朱敛又问:“那么出拳为何?”

凡夫俗子,半生在床,练气士更是大半生都在静坐修行,远离人烟,断绝红尘,所谓的下山历练,不过是他人人心,砥砺自家道心。按照朱敛以前随口与裴钱闲聊所说的,只在山上道场修行,无非是以道心探究天心,枯坐而已,能够有所成,但是极难大成,所以才有了静极思动,主动走入红尘中。

然后朱敛蓦然大笑起来,也不与裴钱、小米粒说缘由。

朱敛挑水而返,前脚到,各挽一只竹篮的裴钱和周米粒就后脚到了。

朱敛以刀切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朱敛想了想,说道:“大概少爷能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帮着整座玉液江水神府一一捋顺吧。对错是非,不多一点,不少一点。”

裴钱欲言又止,瞥了眼压岁铺子前堂那边。

赔礼道歉一事,水府是做了的,只不过不是她亲自出面去往落魄山,而是水府二把手,并且给了落魄山一件水府珍藏法宝,她觉得这已经足够诚意。

落魄山有一头黄庭国御江出身的水怪,竟然公然祭出一只龙王篓,试图镇压玉液江水神祠,威慑百姓,差点酿成一祠百姓皆枉死的惨祸。

这位水神娘娘就像捧着一只碗断头饭,还是空碗,饭都不给吃的那种。

朱敛点头道:“咱们落魄山,是需要个剑仙镇场子,架子的也成。”

周米粒伸手挡在嘴边,凑到裴钱耳边,小声道:“山上门派,镜水月能挣钱嘞,他说过,其实天底下最容易挣钱的,是挣那些仙子的神仙钱。”

当意外临头之前,一切都有道理。

阮秀捻起一块桃糕放入嘴中,转过头,含糊不清道:“我随便啊。”

魏檗一怒之下,就要让那个礼部员外郎挪位置,真当一洲山君,没点门路?

黑衣小姑娘十分配合。

朱敛笑道:“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和大风兄弟都可以帮忙。”

贾老道人一年有大半年,都在最新成为落魄山藩属的黄湖山那边修行,不问世事。

石柔想帮忙也帮不上,站在灶房门口那边,显得有些多余,又不好走开,就那么杵在门口当门神。

裴钱带着周米粒站在柜台后边,一起站在了小板凳上,不然周米粒个儿太矮,脑阔儿都见不着。

周米粒探出脑袋,说道:“其实乌龟凫水,上岸跑路,贼快贼快的!在哑巴湖那边,我追过它们很多次!”

玉液江水神娘娘惶恐不安地站在原地。

有裴钱在桌上的时候,主位那都是需要空着的,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要摆上碗筷。

至于先前那个老人所谓给了她一门救命之法,她根本就没有当真。

阮秀说道:“要是嫌弃那个家伙,我让她先回了玉液江水府?或是去落魄山门口那边跪着去?”

裴钱答道:“作为水神,身在江湖,风气不正,半点不讲江湖道义,一门心思着想着结交豪杰神仙,对于辖境百姓,一地风水,做事也做,可其实全然不上心。”

宝箓山,彩云峰,仙草山,租给龙泉剑宗三百年。

朱敛对于黄庭国郡守出身的新任刺史魏礼,面对对方的主动登山拜访,十分客气,可对于借着祭祀一事顺路来落魄山谈事情的礼部官吏,就没那么热络了。

可能是直接将那位水神娘娘打烂金身,或者是炼化掉整条玉液江,只留下水神独活,不是喜欢觉得小事大事都不是事吗,那就用自己的道理与大骊朝廷讲去。

阮秀说道:“好好修行。”

供奉周肥,或者说姜尚真,更是仙人境,如今的玉圭宗宗主。

朱敛让那石柔也炒两个小菜。

今天四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刚要下筷子,阮秀便从压岁铺子前堂走到了后院,站在门槛那边,说道:“吃饭了啊。”

年轻山主买山头,真是精明得一塌糊涂,从来大赚,还是那种闷头挣钱不外露的那种,一个泥瓶巷出身的贫寒少年,也没读过一天的书,发迹过后,竟然从来没有半点炫耀心思,实在难得,可要说山主小气吝啬,又万万不是,哪怕是在半点功劳都算不上的石柔这边,也算极为大方了。那么些山头,都是年轻山主以极低价格收入,不但如此,黄湖山有现成的一座座仙家府邸,一并转手交予落魄山祖师堂,朱砂山也差不多,牛角山更是有现成的一座大渡口不说,连那包袱斋那些砸下许多神仙钱打造出来的仙家铺子,一样落入了落魄山口袋。

修道之人,大多如此。

然后朱敛又笑道:“慢慢来就是了,每个人的行善之事,兴许有大小,可善心就只是善心,并无分别。”

周米粒点头道:“外边的江湖,可凶可凶!”

至于一些可能性,寻常人是不去想的,例如小精怪被掳走,被参了一本,一座山头就此覆灭,反正只要事情没有发生,就不是道理。论心论事自古难两全。

裴钱松开手,嬉笑道:“但是可以让大白鹅,魏山君和周肥三人,出卖色相,挣这钱,说不定真可以财源滚滚。”

据说那座水运极佳的大山头,之所以能够被收入囊中,陈灵均是立了大功的,落魄山与黄湖山,双方一手交钱一手给地契,龙州刺史府、朝廷礼部和户部记录在册,黄湖山就悄悄成为了年轻山主名下的产业。对于一门心思想着有那么座山头的贾老道人,石柔不太亲近,总觉得过于市侩了。

裴钱哦了一声,拍了拍小米粒脑袋。

随后端菜上桌,不算太丰盛,米饭没少做。

阮秀捻起一块糕点,笑道:“新鲜糕点,是好吃些。”

周米粒看了眼老厨子,再看了眼石柔,想了想郑大风的模样,咧嘴笑了起来。落魄山家里,如今好像也就魏山君的模样,比较对得起山上景色?

毕竟魏礼只是公事公办,关于朱砂山一事,并无偏袒,哪怕碍于颜面,其实只需要让郡守登山,就算礼数足够,可魏礼仍是亲自登门,反而是那位官位不高、架子不小的礼部员外郎,不过是郎中辅官,一部一司的次官,到了落魄山上,一开口就说想要去霁色峰祖师堂看看,朱敛也就没给什么好脸色了。郑大风因为这个,笑话了魏檗整整个把月,把魏檗给恶心得不行。

周米粒赶紧做了一个翻书抄书的动作。

说到这里,裴钱与周米粒小声道:“其实就是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

阮秀继续挑选着糕点,说道:“其实没那么复杂啊。”

这四位,反正也都不把脸皮当回事,挣这镜水月的神仙钱,肯定一个个谁都不别扭。

至于小姑娘元宝的那个说法,最大的错,错在何处?错在还是低估了人心与心气,真正的一山栋梁,乱世当中的中流砥柱,皆是重生死,又可忘生死。

水神娘娘仓皇而走。

换一个更加尽心尽责的江水正神,对于如今的大骊朝廷而言,还不简单?

周米粒笑哈哈道:“还是秀姐姐好,只喜欢吃糕点。”

朱敛不说话。

裴钱眨了眨眼睛。

阮秀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