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第780章 不是书中人(1/2)
第780章 不是书中人
两个异乡人,喝着他乡酒。
阿良率先开口,打趣道:“恢复得这么快,纯粹武夫的体魄,确实了不得。”
筋骨血肉的痊愈,紊乱魂魄的趋于安稳,本命飞剑的修缮温养,三者速度之快,确实都有些出乎阿良的想象。
陈平安无奈道:“命悬一线,还是有些后怕。”
不仅仅是剑气长城的剑修,会因为各种理由,选择秘密传信给蛮荒天下的军帐,妖族大军当中也会有修士,将情报泄露给剑气长城。
经此一役,甲申帐那五位天才剑修,避暑行宫这边已经给出一份详实的战力评估。
当然年轻隐官拥有两把本命飞剑的压箱底手段,如今肯定也都已经被蛮荒天下的诸多军帐所熟知。
阿良玩笑道:“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道理我懂。”
任何一位外乡人,想要在剑气长城有立足之地,很不容易。
阿良甚至在那边,在战场之外,还有刘叉这样的朋友,除了刘叉,阿良认识许多蛮荒天下的修道之士,早已与人无异。
然后妇人与年轻隐官笑脸嫣然,言语很不见外,“呦,这不是咱们二掌柜嘛,自家酒水喝腻歪了,换换口味?遇见了好看的女子,一拳就倒,真不成。”
女子待客周到,一道漂亮至极的水法当头砸下。
说到这里,阿良突然放下酒碗,“骊珠洞天的出现,与古蜀国蛟龙众多的内里牵连,再加上你那个泥瓶巷的邻居,你有想过吗?”
为尊者讳,宋高元便以心声与阿良前辈悄悄言语,“是蓉官祖师经常提及前辈。”
在老大剑仙茅屋那边的城头上,阿良盘腿而坐,“能不能换一个人,比如我?”
阿良哈哈大笑,十分开怀。
阿良开始回骂,说我不过是与你们师父说了个典故,你们师父要依葫芦画瓢,关我阿良屁事。
他其实才是世间最了解蛮荒天下风土习俗的剑修,最少也会是之一。
陈平安怔怔无言,想起了蛟龙沟当时冥冥之中,听到的那些旁人“心声”,想起了天劫过后的随驾城。
陈平安说道:“在竹楼外,有次提起你,魏大山君难得真情流露,说了你许多好话。”
修道之人,离山巅越近,对人间越没耐心。
宋高元回望一眼两人的背影。
宁姚转头看了眼阿良。
阿良最后感慨道,“在浩然天下,这样的剑仙有也有,不过太少。”
两人走过一条条大街小巷。
门口那边。
甚至很早之前,林守一的一句无心之语,大致意思就是出门在外,事情可以管,但是不用管太多。也让陈平安越到后来,越感同身受,越觉得有嚼头。
阿良说道:“陈平安,我们不是在白纸福地,身边人不是书中人。现在记得不算本事,以后更要牢记。”
这就很不像宁丫头了。
就这样,两人竟是喝到了天昏地暗夜幕沉沉,四周酒客越来越稀疏,期间来了些主动客套寒暄的剑修,来者不拒,只管落座喝酒,记得结账。
只是老人又笑道:“剑修陈清都,有幸遇见你们这些剑修。”
上山修行后,举头天不远。
在剑气长城,不会有人以剑修本事喝酒,单凭先天酒量。
学习他人之好,一直是陈平安的擅长事。
剑术高,便觉得天下事皆容易?没这样的好事,他阿良也不例外。
阿良笑问道:“说吧,是你的哪位师门前辈,这么多年了,还对我念念不忘。去不去鹿角宫,我现在不敢保证。”
阿良咳嗽一声,轻轻推开魏晋的手掌,“魏晋啊,堂堂剑仙,你竟然做这种事情,太不讲江湖道义了,你良心会不会痛?”
陈平安摇头道:“有劲。有意思。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应该把日子过得好,尽量让世道安稳些。”
因为沽酒妇人美姿容。
陈平安伸手出袖,抿了一口酒,一手持碗,一手挠头,“有点难学。”
见着了阿良,妇人十分热络,亲自端酒上桌,狠狠剐了眼男人,埋怨了一句死没良心的。
一般来说,被阿良主动称呼为兄弟的,像那扶摇洲的剑修徐颠,都是被阿良坑惨了的,其实是被他看不顺眼的人。
阿良望向对面的陈平安,缓缓道:“当一个人,只能做三两重的事情,就说不出半斤重的道理。就算读过书,讲得出,别人不听,不还是等于没讲?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平安歪着脑袋,眯眼而笑,说道:“快说你是谁,再这么可爱,我可就要不喜欢宁姚喜欢你了啊。”
陈清都轻声道:“有些累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原本练剑好好的风雪庙剑仙。
陈平安问道:“你与青神山夫人的传闻,魏檗说得言之凿凿,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算账一事,当账房先生,就在大泉王朝边境狐儿镇的小客栈,与钟魁学过。
果然果然。阿良叹了口气,“是她啊。”
等到陈平安开窍的时候,宁姚已经转身走了。
战事停歇,城内酒铺生意就好。
阿良笑着给出答案:“我根本不在乎啊。”
这一路上,遇到了阿良与年轻隐官,与他们双方各自相熟的某些剑修,都没怎么打招呼,最多就是点个头意思意思。
阿良笑道:“这么说来,你离开落魄山,来到这剑气长城,不全是坏事。”
蓉官祖师当时想了想,摇头说他没有,可她就是喜欢了。
阿良也担心陈平安会成为那样的山上神仙。
说到这里,阿良笑了起来,开心多于伤感了,“我私底下问他,是不是真的老大剑仙开口相求,一样不行。老人说怎么可能,若是老大剑仙开口,多大面儿,没啥好藏私的,聊完事情,再邀请老大剑仙喝个小酒儿,这辈子便算圆满了。我再问若是董三更登门呢,老人说那我就装死啊。”
他怎么好像又高了些啊。
陈平安笑着说,都好看,可在我眼中,她们加在一起,都不如宁姚好看。
阿良与陈平安喝完最后一壶酒,就起身离去,陈平安掏钱结账,同行本是仇家的妇人,却笑着摆摆手,“陈平安,算我请你的。”
外人只知这位远道而来的老前辈下山之时,一手覆红肿脸颊,骂骂咧咧,一直在碎嘴着妈了个巴子的,在离开鹿角宫山门后,高声喊了一句,阿良你欠我一顿酒。
徐颠一头雾水,遭了一场无妄之灾的剑道天才,赶紧回信鹿角宫,说自己根本不认识画上男子。
阿良笑道:“很没劲?”
认识阿良的,未必愿意与年轻隐官打交道,是陈平安酒铺老主顾的,却未必敢与阿良言语。
四人徒步离开避暑行宫,陈平安一贯心细,发现先前屋内众人当中,董不得和庞元济,好像有些微妙的心境变化。就是不知道在自己来到之前,阿良与他们分别聊了什么。
第一次游历剑气长城,乘坐老龙城渡船桂岛,途径蛟龙沟,差点死了,是大师兄左右出剑破了死局。
阿良默然。
陈平安也没问缘由,收起那几颗雪钱,道了声谢。
大概阿良所谓的一见如故,就是给了魏檗一记竹刀。
宁姚根本没理会阿良的告刁状,只是看着陈平安。
在郭竹酒和宋高元离开后,陈平安与阿良说了一些自己的山水故事,零零散散的,想到了什么就聊什么。
那位沽酒妇人到底与阿良是老交情了,托人从酒楼带了一屉佐酒菜过来,与二掌柜笑言不收钱。
陈清都摇头道:“不行。”
阿良又说道:“老人那一脉的剑术,一直是杀敌伤己的路数,所以容易命不长久,成为剑仙很快,成为了剑仙再死,也最快。老人在世的时候,还能护着些门下弟子,老人一走,别说是三名弟子,就是收了三十个,就这么个打仗法子,跟前边宅子一样的光景,早就没人了。收了弟子,视若儿女,就是牵挂,每个当师父、做传道人的,总要对弟子的人生负些责任。”
阿良是过来人,对此深有体会。
在桐叶洲误入藕福地,走了一场结结实实的江湖,收了曹晴朗和裴钱当学生弟子,可其实不知道如何传授学问给曹晴朗,也担心裴钱太着急长大。
陈平安跟着起身,笑问道:“能带个小跟班吗?”
然后阿良又好像开始吹牛,伸出大拇指,朝向自己,“再说了,以后真要起了冲突,只管报上我阿良的名号。对方境界越高,越管用。”
事实上,那位远离红尘百多年的祖师爷,每次出关,都会去那荷池,经常念叨着一句莲子味道清苦,可以养心。
阿良大笑道:“这种话,扯开嗓门,大声点说!”
陈平安伸手揉着额头,没眼看。
两人走在深夜寂寥的大街上,两人的步伐都有些晃荡,也没散掉那满身酒气。
鹿角宫事后飞剑传信徐颠所在宗门,连同一幅男子画像,向徐颠兴师问罪,追问此人根脚与下落。
打了个酒嗝,陈平安又开始倒酒,喝酒一事,最早就是阿良撺掇的。至于见到了一个就会如何,倒是没说下去了。
陈平安疑惑道:“能说缘由吗?”
老大剑仙很少有此举动。
阿良喝了口酒,“此人很好说话,只要不涉及蛟龙之属,随便一个下五境练气士,就算杀他都不还手,大不了换个身份、皮囊继续行走天下,可只要涉及到最后一条真龙,他就会变成顶不好说话的一个怪人,哪怕稍稍沾着点因果,他都会斩尽杀绝,三千年前,蛟龙之属,依旧是浩然天下的水运之主,是有功德庇护的,可惜在他剑下,一切皆是虚妄,文庙出面劝过,没得谈,没得商量,陆沉可救,也一样没救。到最后还能如何,好不容易想出个折中的法子,三教一家的圣人,都只能帮着那家伙擦屁股。你境界很低的时候,反而安稳,境界越高,就越凶险。”
出了大门,宋高元壮起胆子,满脸涨红,轻声问道:“阿良前辈,以后还会去我们鹿角宫吗?”
陈平安只好作罢,婉拒了三位金丹剑修的请求。
然后陈平安喝了一口大酒,神色从容,眼神明亮,“就像一个人,只要酒量够好,自己就喝得掉酒碗里的糟心事,都不用与旁人说醉话。”
陈平安一阵头大,只能微笑不语。
当包袱斋,偷偷摸摸捡破烂,真正的绝活,该是怎么个境界,在北俱芦洲结伴游历的孙道长身上,陈平安大开眼界。
所以喝到了现在,两人只需要结账桌上的一壶酒即可。
老大剑仙这是话糙理不糙。
前些年与叠嶂一起经营了一家酒铺,卖那竹海洞天酒,生意不错,比坐庄来钱慢,但是细水长流。谁都不信那些酒水与青神山当真有关,所以阿良你得帮着铺子说几句良心话。你与青神山夫人是熟人,我们又是朋友,我这酒水怎么就与竹海洞天没关系了?
一行人到了玉笏街郭府大门口,陈平安让郭竹酒回家,再让主动告辞返回避暑行宫的宋高元,与隐官一脉所有剑修都打声招呼,这两天都可以随便走走,散散心。
陈清都说道:“到了我们这个高度,境界有卵用。你以前不懂就算了,现在还不懂?”
阿良笑道:“当然,世间从没什么真正的无敌之人。更多的内幕,你现在知道不如不知道。只需要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就行了。我还是那句话,你顾不过来的。”
但是这种事,他阿良偏偏不能开口道破,得陈平安自己去琢磨。
人有呼吸是为活,这是头等大事,几乎所有修道之人的入门,既然一辈子都在致力于长生久视,自然都会从吐纳二字起手,下苦功夫。
阿良笑道:“那个棋墩山小山神知道个屁。”
虽然两个外乡人,共同点很多,但是在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眼中,狗日的阿良与狗日的二掌柜,像也不像。
阿良笑道:“是不是觉得很儿戏?害得三个年轻天才被笑话了几十年,以至于那三人觉得只要能够出门出剑,都愿意死在战场上,才得解脱。”
那个阿良前辈,在鹿角宫名气很大,当年被蓉官祖师带着师妹一起追杀的时候,男人始终没有还手,只是嚷嚷着自己与扶摇洲大剑仙徐颠是至交好友,请求鹿角宫仙师们给那位徐剑仙一个面子。徐颠是出身扶摇洲第二大宗门的谱牒仙师,也算是扶摇洲一位声名显著的后起之秀,年纪轻轻就是元婴境剑修了,只是鹿角宫修士,向来我行我素,徐颠哪怕大道可期,终究还不是真正的剑仙,何况辈分又不高,再者鹿角宫的宫主,自身便是扶摇洲十人之列,德高望重,水法通天,对师妹蓉官更是疼爱有加,所以男人逃命路上的临时抱佛脚,搬出这么座小靠山,根本没用。到最后,男人成功溜之大吉,也没留下姓名,倒是没有少吟诗。
阿良站在原地,竖耳聆听那边的言语,然后目瞪口呆,二掌柜绝非浪得虚名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徐颠在那场风波过后,几次下山游历,只要遇到鹿角宫女修,就没人待见过他,而鹿角宫的女子练气士,交友广泛,所以以至于半座扶摇洲的宗门女修,都对徐颠不太顺眼。用徐颠那个幸灾乐祸的祖师话说,就是被阿良当头浇过一桶屎尿的人,哪怕洗干净了,可还是被浇过一桶屎尿的人嘛,认命吧。
陈平安一口喝完第三碗酒,晃了晃脑子,说道:“我就是本事不够,不然谁敢靠近剑气长城,所有战场大妖,全部一拳打死,一剑砍翻,去他娘的王座大妖……以后我如果还有机会返回浩然天下,所有侥幸置身事外,就敢为蛮荒天下心生怜悯的人,我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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