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7.第977章 猜错的谜底(1/2)

第977章 猜错的谜底

老观主一走,崔东山立即拿起桌上一支白玉轴,呵了口气,拿雪白袖子仔细擦拭起来,人生乐事之一,就是虚惊一场不说,还有意外之喜。

千万别觉得老观主和和气气,方才大驾光临落魄山,就只是待在山门口,坐在那儿喝茶水嗑瓜子,就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几座天下,十四境大修士里边,有几个是谁都不愿意去招惹的,只是白也是读书人,老瞎子一向懒得理睬山外事,骂随你们骂,别被老瞎子当面亲耳听见就行了。

而那个绰号鸡汤和尚的僧人神清,到底是一位“慈悲心即佛心”的佛门龙象,唯独东海观道观的这个臭牛鼻子,行事最为无迹可寻。

老观主从头到尾,都没有跟隋右边多说一句。

隋右边原本是想借此机会,多问些自己先生的事情,只是事到临头,话到嘴边,总难开口。

其实姜尚真与她说了些云窟福地的内幕,关于那位撑蒿人倪元簪,什么江淮斩蚊,当年为何失踪,为何被老观主丢出藕福地,在异乡客子光阴悠悠,肩头多出了一只三足金蟾,倪元簪所谋何事,与金顶观的渊源等等,姜尚真都无藏掖。之所以在隋右边这边,姜尚真这么好说话,理由很简单,双方都是落魄山混饭吃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要单纯是真境宗谱牒剑修,与玉圭宗老宗主的关系,那么姜尚真的口碑风评,一直很稳。

朱敛倒是没有往她伤口上撒盐,论说苦心人天不负,可怜痴心人总被无情恼。

一些个心心念念的久别重逢,越是山河无恙,物是人非就越揪心。

余瑜以拳击掌,满脸雀跃,宋续这个皇叔,真是一等一的厚道人,可惜如今还没有娶妻生子,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女子。

魏檗说道:“落魄山不收弟子一事,我已经帮忙放出话了,不过看样子不太管用,效果很一般,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赶来这边。”

这幅《当时贴》,如今就挂在陈平安住处的竹楼一楼内,其中钤印在字帖上的两方印章,都已经失去了全部道韵,换成了那头化外天魔的修为,一字一境界。字帖唯独剩下一枚押,“心如世上青莲色”,依旧玄妙。

既有雪中送炭,也有锦上添。

当然来这边看热闹的人更多,未必就是有所求,比如各路谱牒仙师,北岳披云山,本就是一处游览胜地,如今多出一个横空出世的落魄山,再加上龙州这边的山水神灵,在一洲山水谱牒上的神位都不低,相信落魄山很快就要面对访客多如过江之鲫的喧闹景象。

白玄白眼道:“我说你比得过隐官大人了?跟我在这儿瞎赶趟呢。”

什么繁柳密秾艳场,莺歌燕舞脂粉窟……其实文绉绉的,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姜尚真拍胸脯保证,以后到了云窟福地,他来安排,兄弟三人,闯一闯那英雄冢!

不曾想一条小小的骑龙巷,就有景清老弟和贾老神仙两位豪杰人物。

此外,还有一笔账,糊涂不得,事分虚实,姜尚真凭什么帮他?自然是看在陈先生的面子上,钱财之外,开销的,是陈先生的人情。

宋集薪说道:“只要我脱了身上这件藩王袍子,就只是槐黄县的一个老百姓,游历京城,你们不用紧张。”

一袭雪白长袍的落魄山掌律,站在门口那边。

朱敛笑道:“八分饱刚刚好。”

两甲子光阴,可能其中一甲子,都需要拿来潜心修行,修道之人的山居岁月,对待寒暑变迁,四季流转,与凡俗夫子,是截然不同的观感,随便一个静坐闭关,可能就要消耗几天甚至是数月的光阴。张嘉贞跟在韦先生身边,耳濡目染,哪怕只是学到了点皮毛,这笔账,不难算。

魏檗笑问道:“小米粒,想好了没有,打算要什么回礼?”

故而陈平安只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跺脚动作,对于大骊京城而言,就是惊涛骇浪的天大气象。

今天一大桌子吃饭,热热闹闹。

一样米养百样人。

此外还有老秀才从苏子、柳七那边讨要来的两幅字帖,开帖,求醉贴,皆道气沛然,蕴藉文运。

离开周海镜暂住的那条陋巷,陈平安一个脚步不稳,抬起一脚重重踏地,再跨出下一步,就轻松多了。

小米粒甚至都没有问功劳到底有多大,好像她的那颗小脑袋瓜子,根本想不到这些事儿。

小米粒点头道:“放心再放心,我们好人山主,反正大事小事都听山主夫人的。”

陈灵均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身边这位米大剑仙,那是绝对不敢招惹的,就有点闷闷不乐。

看待天地广袤的这方世界,好像谁都是在盲人摸象。

寡言少语,但是眼中常有笑意。

白玄愣了半天,他当然听说过家乡的那个郭竹酒,一个大名鼎鼎的存在,她好像还进了避暑行宫担任隐官一脉剑修。

贾老神仙喝得红光满面,一脸的大义凛然,收下钥匙,大手一挥,兄弟之间谈钱就俗了。

崔东山双手笼袖,说道:“老观主好像对你,独独刮目相看。”

一个藩王,一位皇子,一起俯瞰渡船下方的宋氏山河。

回了落魄山,小米粒就立即一股脑儿全送出去了,将那号称“一两彩泥一斤谷雨钱的”七宝泥,送给了暖树姐姐。

那位皇帝陛下,还是很有分寸的。

礼圣先前在人云亦云楼那边,之所以答应先生,多试一次?是不是已经沿着那条光阴长河的上下游,看到了这一步?

那么礼圣是希望自己借此机会,做什么?

如果礼圣是随手为之,并无目的,那么拥有这份道法的陈平安,其实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回一趟家乡落魄山,或是以“跌境”作为代价,远游北俱芦洲或是桐叶洲。

此外又有玄妙的心相七物,木鸡,椿树,鼹鼠,鲲鹏,黄雀,鹓鶵,蝴蝶。

如今看来,大有必要。

反正魏檗也不在场。

崔东山呼出一口气,“成了!”

朱敛摇头笑道:“错啦,只要遇到真正的大事,宁姑娘还是会听公子的。”

在崔东山和朱敛的心湖中,只听老观主冷笑一声,“拾人牙慧。”

陈平安看了眼京城钦天监方向,那边肯定已经有所察觉了,当然还有那座陪都的仿白玉京。

刚得手的老观主这幅道图,还有之前吴霜降赠予的楹联。

可能世界把我们看得很轻,但是我们又把自己看得太重。

一来二去,整个龙州地界,大小客栈,都人满为患。

崔东山笑道:“没事,我会在山上山下各设一道山门,保证魏山君随意往返。”

关键是朱敛手中这支画轴,铭刻有墨篆“水箓”两个大字,“检劾三界,封署山岳,考明过功,鉴骘罪福”。此外以蝇头小楷写了百余个地仙名号。崔东山手里边那支,则是丹书二字“山符”,云霞蒸腾,“天人授箓,永无水患,召神劾鬼,拔度生灵”。额外绘有白余尊山神图像,像是一幅神灵群真朝拜图。

韩玉树在内的那股幕后势力。

朱敛点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人一同在齐先生门下求学的时候,无论是下棋,读书解义,都要比赵繇更高一筹。

境界越高的外乡山水神灵,修道之人,会越不适应。地仙之流的练气士,即便有所察觉,也不至于像魏檗这样步履维艰。而且这幅道书不可能时刻时刻处于铺开状态,不然道气的流散,会多过天地灵气、山水气数的自行聚拢、补给,就会入不敷出。

宋集薪这个长辈当得有点不厚道,非但没有安慰侄子,反而有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轻拍栏杆,眯眼笑道:“不意外。”

相传陆沉有五梦,各有不可理喻的大道显化,其中就有道门的白骨真人,儒家的书生郑缓。

张嘉贞回了屋子,灯下翻阅账簿,没有喝酒,只是打算盘,偶尔实在乏了,就揉着眉头,再看一眼桌上的酒壶,忍住笑,自言自语,“张嘉贞,如今牛气了啊,这可是姜宗主亲手送你的酒水!”

天晓得这个自称喝酒海量的家伙,以后会不会直接找块地盘,比如在山河破碎的那座桐叶洲,重新当个开国皇帝。

道书,画轴,两者合二为一,就成了件仙兵。

魏檗缩地山河,立即从披云山来到落魄山这处的桌边,魏檗心神震动,施展山君本命神通,环顾四周,视野所及,自己就像置身于一座紫气云海,与此同时,竟然感觉到了一股大道压胜的气息,让堂堂北岳大山君都感到不适,而且这种压胜的势头,越来越重,魏檗苦笑道:“难道以后我都只能现身在落魄山地界边缘的地带,步行至此?”

群山之巅天无二日,万树丛中有月一轮。

还是那个雷打不动的老规矩,如果陈平安不在山上,主位那条长凳就会空着,得留给山主。

拥有了这两件镇山之宝,落魄山和未来下宗,就真正拥有了一流宗字头门派的仙气和底气。

白玄立马给崔东山夹了一筷子,好奇问道:“除了隐官大人,裴钱到底还有没有怕的人啊?”

纯粹武夫,视野所及,诸多实物皆纤毫毕现,而修道之人,更是能够依稀看见天地灵气的流转,此外还有神灵的望气术。

攻伐之物,很多时候就是个架子,更多是用来震慑,一般情况,其实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可若是能将一地山水气运培本固元,同时不断聚拢天地灵气,就是地愈灵人愈杰的命理格局。

宋集薪转头对一位藩邸随军修士说道:“吩咐下去,渡船暂时悬停于此,不着急赶路。”

大骊京城的钦天监官署,是一处戒备森严的禁地,据说戒严程度,仅次于宫城和皇陵。

陈平安的心念起伏之间,天地就像跟着出现了细微变化,越是靠近剑气长城那个方向,或者说蛮荒天下,当下这个与陆沉暂借而来的境界,就会衰减越快,看来同样一个人,还是分出了个主次之别。

小米粒站起身,一路跑到桌子那边,好奇问道:“老道长送咱们的东西老值钱了?”

“刚才东海老观主就坐在魏兄的位置上。”

朱敛随口问道:“一旦炼化成功,道书轴头合拢,地仙修士也能手持此物远游,登山入水?”

崔东山越看越觉得有门道,啧啧称奇道:“不过先生要是舍得,拿此物走一趟皑皑洲九都山,估计都能直接换来个太上供奉当当。只要先生愿意开价,九都山那边肯定会砸锅卖铁,哪怕欠一屁股债,都愿意买下。”

但是张嘉贞还是没有答应,有自己的打算,最后出人意料地问了周首席几个问题。

那家伙有钱,有趣,有闲,读过书,喝得酒,吹得牛。

如今大骊朝野,都好奇一事,藩王宋睦,礼部赵繇,到底算不算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

一顿饭过后,暖树和小米粒帮忙收拾碗碟盘子,不过最后还是老厨子一人,没让两个小姑娘帮忙,系上围裙独自在灶房清洗。

宋集薪笑道:“不下了,你如今是修道有成的山上神仙,思虑周全,神识丰茂,我肯定输,不给你找回场子的机会。”

小米粒坐在长凳上,摇晃小脚丫,清风拂面,扯了扯布挎包,笑哈哈。

白玄如今跟骑龙巷那条左护法,混得比较熟了。经常蹲在地上,问你吃不吃?就是那个?

崔东山笑嘻嘻道:“快不过大风兄弟看那些神仙图,随便翻几页就完事了。”

白玄嗤笑道:“商量个锤子,让米大剑仙往那边一站,整个宝瓶洲的仙子就要犯痴,那就是哗啦啦的神仙钱。”

宋集薪点头道:“一言难尽。没成为什么交心的朋友,所幸也没成为仇家。提醒一句,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就别去招惹陈平安了。一般人穷得吃不饱,给口饭吃就知足,陈平安不太一样,每次临渊羡鱼,就会立即退而结网,得之以鱼,不如学之以渔。他学东西,不如刘羡阳快,但是更稳,因为学得慢,大概是觉得来之不易,所以反而更加珍惜,喜新不厌旧。这种人,如果是敌人,其实很可怕的。”

渡船又有了一位客人。

朱敛笑着点头,“可值钱,两支画卷轴头很有些年头了,如果只是那幅图,”

道图炼化之后,紫气缭绕,云霞升腾,好似一张桌子就是一座道法天地,依稀可见日月旋转的异象。

钦天监官员,虽然人人身处大骊京城之内,其实等于是与世隔绝了,与外界几乎没什么联系,每次外出,都需要内部和礼部的层层审核、报备,每次外出的特制关牒,用过一次就需销毁再录档,里边的人,不敢结交攀附官员,外边的京官,更不敢与钦天监打交道。稍有过界牵扯,就容易丢掉官帽子,还是脑袋跟着一起掉的那种。

在大骊诸多衙门当中,是一个最云遮雾绕的地方,不显山不露水。

朱敛,崔东山,米裕,陈暖树,小米粒,陈灵均,张嘉贞。

姜尚真其实私底下找过他,说他这个当首席供奉的,点钱,可以修行。运气好,这辈子有希望跻身中五境的洞府境,然后就此止步。哪怕运气一般,捞个四境五境的练气士,活个两甲子还是有机会的。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当成是借钱,以后靠着落魄山的俸禄,慢慢还钱就是了。

韦先生不喜欢说道理,但是在第一天领他进门的时候,就与张嘉贞讲过一番语重心长的言论,说我们干做账这一行当的,最需要傍身的,不是有多聪明,而是老实,良心。

陈灵均先前为小米粒保驾护航走了一趟披云山,如今时不时就去竹林那边逛荡,夏秋之际,却说是看有没有笋可挖。

朱敛笑道:“忘了你岁数比我大?”

朱敛收拾干净,摘下围裙,走出灶房,笑了笑。

陈灵均立即从板凳上放下脚,喊道:“长命姐姐!”

陈灵均盘腿坐在长凳上,压低嗓音说道:“贾老哥,你是不知道,我今儿见着了三个外乡人!”

披云山之巅,老观主眯起眼,见到那个姓魏的山君还算识趣,这才悄然离去。

白玄冷笑道:“咋的,学那裴钱,记上仇啦?”

崔东山笑道:“放心,以师娘的脾气,肯定不会收的。何况长远来看,画卷留在落魄山,于飞升城而言,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划算买卖。”

不是说落魄山有个张嘉贞,能多赚几颗神仙钱,而是一座落魄山,有个张嘉贞,会更像落魄山。

宋续好奇问道:“皇叔跟那位陈先生,多年邻居,好像关系比较……复杂?”

小米粒摇头道:“不用不用,客套个锤儿,魏山君见外哩。”

宋续苦笑道:“吃尽苦头。打不过,也算计不过。”

小米粒想了想,“好像是唉。”

如果不可行,就随缘了,万一可行,那他从当天起就会开始攒钱,钱不够,就肯定会与周首席借,不会有半点难为情。

宋集薪笑道:“自己想通了就好,给你带来了份礼物,是两方砚台,都是仿的,据说是从旧朱荧皇室流散出来的,值不了几个神仙钱。”

崔东山取出那幅拥有了轴头的完整道图,轻轻搁放在桌上,笑道:“老观主果然道法通天,天下无双!”

宋续点点头。

米裕晃了晃筷子,“比起山主,还是差得远了。”

崔东山感慨道:“咱们的家底总算不薄了。”

何时重逢,禾丰之年,云水之间。

还有喜欢来这边蹭吃蹭喝的白玄。

掏出一把玉竹折扇,崔东山轻轻扇风,一面写以德服人,一面写不服打死。

落魄山最具杀力的攻伐之物,就在山巅。

江湖险恶,云诡波谲,人心难测,往往交友就是树敌。

崔东山转过头,朝小米粒喊道:“右护法继夜航船之后,又立下一桩大功!”

宋集薪拍了拍赵繇的肩膀,笑眯眯道:“到底是夸我,还是夸自己的眼光好?你可以啊,没有白混这些年的官场,比小时候会说话多了。”

如今朝野上下,当今陛下的文治武功,视为大骊宋氏诸帝之最。

小米粒收回视线,趴在桌上,嘿嘿笑道:“老厨子,我又立了功,那等好人山主他们从京城回了家,你帮咱们做顿拿手的,得是比最好吃更好吃的,知不道,行不得?”

剑术裴旻,剑修刘材。

朱敛惊讶道:“这么快?”

再将那方铭文“神仙窟”、趴着一对袖珍螭龙的古砚,送给了景清。至于那支青竹杆毛笔,刻有一行小篆,胸有成竹万里翠。

小米粒赠送的那支青竹笔,对于魏檗来说,意义非凡,拿件半仙兵都不换。

朱敛看了眼张嘉贞。

崔东山说道:“既然要变天,我们是该未雨绸缪,早作谋算了。”

早年在藩邸,宋集薪与这拨地支一脉十人,不算陌生。既不拉拢,也不疏远,点到为止。

所以赵繇对泥瓶巷宋集薪的态度,有点类似陈平安看待刘羡阳。

宋集薪打趣道:“已经见过你那位陈师叔了?处得怎么样?”

赵繇作揖行礼,然后问道:“不如下盘棋,边下棋边谈事?”

并不知道,那位姜宗主就坐在墙头上,双臂环胸,眯眼而笑,手中无酒,如饮醇酒。

结果后脑勺挨了米裕一巴掌。

小米粒竖起手掌在嘴边,与暖树姐姐悄悄问道:“景清多大岁数了?”

当时一起夜中散步,姜尚真看着那个眼神明亮的年轻男人,再不是剑气长城贫寒少年的小账房先生,好像在说,陈先生把我从家乡带到这里,那么我就会尽最大努力不让陈先生失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半点不辛苦。

长命说道:“拦路一事,你上点心。”

崔东山拿出两壶酒,抛给朱敛一壶,各自饮酒。

陈平安抬起一手,略显生疏,仍是瞬间归拢了道法余韵。

每个人都是各自生活的写书人,与此同时,看别人就是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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