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2.第1232章 求之不得大风流(1/2)
第1232章 求之不得大风流
人在山中行,风起松涛,若闻剑戟鸣,崖外鸟向鸟上飞, 云从云中起。
黑衣小姑娘一路巡山来到崖畔,还跟着俩拖油瓶的周首席,米大剑仙。
落座,小米粒开始分发瓜子,哪怕不用开口言语,谁也不觉气氛尴尬。
陈平安嗑着瓜子,突然问了个古怪问题,“曾经之姜尚真成为今日之周首席,会不会有很大的遗憾?”
玉圭宗九弈峰的峰主,北俱芦洲的姜贼,藕福地的春潮宫周肥,曾经在云窟福地大开杀戒的姜氏家主,书简湖真境宗内让野修刘老成都不敢有丝毫异心的姜宗主,神篆峰祖师堂内被摔椅子的姜尚真。
姜尚真要适应和融入落魄山,就等于是在迁就落魄山, 就等于姜尚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姜尚真, 最麻烦的地方,在于落魄山上,聪明人的不在少数,姜尚真如果只是伪装, 落魄山内外是两个人, 就又等于是貌合神离,关系注定不长久。所以“修行做人皆随心所欲、从不被迫作取舍”的姜尚真,好像必须做一个二选一。
姜尚真笑得合不拢嘴, “先前在桐叶洲与崔宗主重逢,他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不愧是先生学生, 都有差不多的心思。”
陈平安问道:“当时你的答案是什么?”
姜尚真笑道:“忘了。”
陈平安只是学郑居中,终究不是郑居中。
李睦州本就是精通丹青的此道高手,见此场景,也要佩服不已。
陈平安笑道:“别,如果再给老聋儿加副担子,他可能就要卷铺盖跑路了。”
要说咱们那位陈山主?大概是极有耐心,不管如何加减乘除,都要反复试试看,故意绕远路,反正都会得出那个正确的答案。
于玄揪住胡子,一张老脸皱成一堆,“老秀才,给句准话,你要是这么整的话,贫道很虚。”
于玄微笑道:“是担心发生类似那头鬼物的偷袭手段?会有一二道士暴毙于落魄山?只管放心好了,我岂会让陈道友为难。一来这些道士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二来我悄悄设置了一张大符在他们身上,既是护身符,又是伏线符,谁要是觉得有机可乘,用点鬼蜮伎俩,那就别怪贫道循着那条线索,去登门拜访了。何况陈道友是一贯小心谨慎的,否则白景道友也不会坐在屋顶。”
田宫沉默片刻,身后还摆着那张座椅,终于后知后觉,冷笑问道:“陈山主安排我们住在这座宅子,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炫耀符法?”
更重要的,陈平安是想要见一见马苦玄的那位护道人。
难怪陈山主会让自己与仙尉道长多聊聊。
陈平安很默契就接下了这份苦差事,于老真人钱买道心,陈平安何尝不是一种未雨绸缪的预演和练手?
何况还不用钱。
文霞小有遗憾。
“为何不求?”
“我的这个梦想,虽然已非少年,但是还很年轻。”
那个翘起腿抽旱烟的陈平安,微笑道:“些许障眼法,贻笑大方了。”
姜尚真心领神会,是说那斩龙台材质的磨剑石。此物,对于剑修而言,真不嫌多。不是剑修的,也愿意珍藏,典型的无价无市。
面容冷峻的少年香童,被鹤背峰杨玄宝誉为“符法造诣最近于玄”的修道天才,被那只大如山岳的金色手掌,镇压在山脚一般,双腿盘坐,祭出了数件本命物,堪堪托住那张……山字符。
这次故意让薛直岁“护道”,确实如陈平安所说,最需要打磨道心的,在于玄看来,恰好就是这位嫡传弟子的道门天君。
至于宁姚……她可能看不到什么问题不问题的。
“薛直岁,你身为天君,一宫之主,是否需要自省几分?别家道脉的天君不去说,作为于玄嫡传,学他者生似他者死,自然没有问题,可若是当徒弟的,一点不似师尊,而且形神两不似,怎的,薛天君是想要欺师灭祖,取而代之啊?”
田宫欲言又止,最终仍是无言以对。
谢狗纯粹只是受不了傻子做傻事,把简简单单的修行练剑,非要搞得那么复杂,让她在一旁看着真着急。
仙尉犹豫不决,还是鼓起勇气伸手指向折纸一页,读了几句书上内容,试探性问道:“李道长,此语何解?”
丁道士先是愕然,随后洒然一笑,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同样是剑修,同样是“天才”,哪怕同样是按照“百年道龄”来计算。
“那是符箓于玄,合道星河十四境!你以为飞剑传信一封,或是跑去填金峰……”
仙尉搬来一条椅子,说道:“随便看随便翻,李道长就把这里当成自己书房。”
当时谢狗倒不是觉得袁化境资质如何,值得她指点几句什么的,没有的事。可不能让小陌误会了。
陈平安笑了笑,“吓唬你的,你还真信啊。求真一关,拦不住你。”
陈平安一个外人,兴许反而教得了近在眼前的外人香童,丁道士,也一样未必教得出一座“经纬观”,一位“垢道人”。
我就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小陌再好,周首席你也很好嘛。
陈平安没好气道:“你就当个人吧。”
“于老哥,你要是这么聊天,那我可就上杆子往上爬,把你当亲哥了啊?善,从来只有谈钱就伤感情、借了钱就等于少个朋友的关系,哪里有像我们这样一谈钱、感情就愈发深厚的关系?于老哥,有没有带酒,我得闷几个,老弟才学有限,实在是说不出更多的诚挚言语了。”
下一刻,丁道士就站在那座长桥上,陈平安双手笼袖站在一旁,“以符法封禁记忆,以捷径绕过心魔,侥幸架桥过关,不是没用,是很好用。只是唯独不能用在元婴到玉璞这一关。你就没有想过,为何跻身了玉璞境,犹有返璞归真、跻身仙人的‘求真’一事?防的,就是你这种最聪明的学道之人。丁道士,我没必要吓唬你,等着吧,等你到了玉璞境瓶颈,就要还债了,山中修道岁月,不知山外寒暑又如何,你却要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一定会让你苦不堪言的。”
也就是某位道士的心境真到了糜烂境地,于玄也有机会出手挽救一二。
陈灵均独自晃荡到了这边,瞧见一大帮子坐在那边嗑瓜子,埋怨不已,怎么不捎上自己。
自取道号“玄虚”仙尉,却没有想要故弄玄虚,笑道:“这对铜镇纸,是老厨子,就是我们落魄山的大管家亲手打造,送给我的文房清供。这位朱先生,是真正的博学多才,妙语连珠。他说有书不读,便是低了天分。他还说过一句,我们这辈子的慧根,是上辈子读书而来,下辈子的智慧,是这辈子读书而去。朱先生又说了,读书分书本内外,却也不必非要盯着书上的文字,看人看事,多想多问,也是读书。”
偌大一座飞仙宫,过于暮气沉沉了。
少年香童是最后一个睁开眼睛的道士,咬牙切齿道:“姓陈的,任你手段无数,计谋百出,我偏不服你!”
九个孩子当中瞧着最不起眼的姚小妍,她也有三把。
米裕更是直摇头,这就比避暑行宫还要避暑行宫了,周首席为了在小陌那边找回一点场子,有点狗急跳墙,不择手段了。
陈平安好心好意提醒道:“忘了?龙蛇踪已经租借给落魄山了。”
屋内一众道士,陆陆续续,一一返回真实境地,皆有恍如隔世之感。
“半借半送给落魄山的一千颗金精铜钱,借给陈道友的五百颗,这笔账算在老秀才你头上,如何?”
那是我自己不愿意进门好不好,门外凉爽,醉醺醺然,躺着打盹,饶有风味,与看门的纳兰爷爷一起聊些老黄历,贼有意思!
真武山,看来今年内还是要走一趟了。
丁道士看着屋内,那满地尸骸,惨绝人寰的景象,道心只是稍起涟漪便平。
陈平安看了眼他,没说话。
米裕只得作罢。
米裕犹豫了一下,以心声答道:“我以前在避暑行宫闲来无事,喜欢翻阅档案,还真知晓这里边的内幕。叶澹除了道士身份,她也是一位剑修,曾经去过剑气长城,结果第一次赶赴战场,就受伤不轻,是被那红叶剑宗的妖族剑修蕙庭,以‘脂粉’打成重伤的,叶澹好像还连累了一位师门长辈的护道人,所以她曾经立过一个誓言,谁能手刃仇家,如果是男子,她愿意与他结为道侣,若是女子,她就担任婢女百年。真不怪咱们隐官大人一见到叶澹,就怕得要死,她如果非要完成誓言,赖在落魄山不走,隐官大人如何是好?”
本来还想装个傻的米裕,只好无奈道:“隐官大人,既然老聋儿来了,能不能让他当青萍剑宗的首席供奉啊,我愿意让贤!”
我辈学道之人与他人学道,能叫偷?
梁朝冠算是有惊无险过关,可依然心有余悸,想着以后陈平安哪天做客桃符山,路过一候峰,自己得借口闭关,离他远一点。
他问道:“陈先生,为何故意那般言语作为开场白,让小道,文霞,让我们都对你轻视几分?”
陈平安笑着提醒道:“你已经见着真人了,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当面说清楚。”
一开始谢狗还担心误会了这位袁剑仙,是不是故意把简单问题复杂化,她看了一会儿,发现真不是,就是年轻人的脑子有问题。
谢狗初看这个问题不难,其实这个问题更简单。
一言不合就仗势欺人?好个家大业大陈山主,好个暴得大名陈隐官!
作为斗然派掌门的高徒,田宫突逢异象,临危不乱,先以符阵护身,再祭出几件灵宝,照耀得周遭百丈光明,驱散迷雾,开口问道:“陈山主意欲何为?”
仙尉见这位经纬观的宗字头道门高真,遇到这句话,竟然都要认真思量一番。
先前在京城,吏部侍郎曹耕心来了一手富贵险中求,如愿成为了大骊地支一脉的领袖,终于有了施展抱负的更大余地。
小哑巴撇撇嘴,说师公是忙大事的人,心情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有起伏。
陈灵均拍了拍周首席的胳膊,“别逞强,你就不是这块材料。”
老秀才嗤笑道:“你觉得是谁先起的头?”
所以陈平安一直在扪心自问,先生的言行,到底配不配得上自己学生的这句话。
本属于风雪庙与龙泉剑宗的斩龙台,其实已经是个空壳子。
只说从于玄,到垢道人,再到赵文敏,到李睦州。
读书人,京城居不易。修道之人,山居也难啊。
老大剑仙说那穷酸小子,长得黑不溜秋,委实不俊,虽说一双眼睛还算炯炯有神,却也衬得他更黑了,模样丑是丑了点,但不管怎么说,少年武夫,能够万里迢迢跨海远游,在那蛟龙沟都差点把小命丢了,过倒悬山,就为了给宁丫头你送剑,见了面,喝了点小酒,就敢说喜欢你,追求心仪女子的不要脸,他那小子是得了精髓的,何况身上还有一股子韧劲,不差。既然他喜欢你,你也不讨厌他,怎么都该表示表示,我看那块斩龙石就挺好,他家乡就有此物,财迷已经晓得此物的金贵了,他如今还不是炼气士,更不是剑修,若是回乡路上,例如在那臭牛鼻子的藕福地,小子侥幸重建了长生桥,他哪天缺了钱,为了破境,就舍得高价卖出、或是偷偷与谁典当此物,说明此人眼穷心不定,绝非良配。尤其以后万一成了剑修,被境界和炼剑所诱惑,偷偷消磨这方斩龙台,宁丫头也别被他的言巧语所蒙蔽,这种男人,依旧要不得……
打不过一个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东道主,教几个最高境界才是观海境的孩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这天陈平安亲自将其余打道回府的道士们,送到了牛角渡,近距离瞧见了那艘“龙蛇踪”,陈平安啧啧称奇,说半点不眼馋,那是自欺欺人。
陈平安各自给出答案,大骊朝廷境内的山水考评,改十年为三十年。
“你在此合道星河,当然是众望所归,旁人谁瞧了都服气。白也就说他欠你一份人情,以后肯定会还上,当然还不上是最好。”
陈平安竟是与他们打了个道门稽首,微笑道:“道在琼楼,道在瓦甓。道在符箓,道在道外。我辈学道者当珍重宝之。”
遥想当年,在剑气长城,你们以为是在酒铺跟朋友喝了点酒,宁姚就不让我进门?
当然不是事实,大错特错!哪个王八蛋敢误会我,我就让谁知道什么叫读书人,什么叫我家乡小镇的民风淳朴。
于玄又开始揪着胡须一并揪心了。
跳鱼山那边的传道之人,不就多了嘛。
所幸到了拜剑台,时常与那甘棠供奉请教剑术,收获颇丰,尤其是期间谢狗不知是何缘由,竟然主动开口点拨了袁化境三两句,让袁化境豁然开朗。说是听她寥寥几句话,胜过十年苦修功,半点不夸张。袁化境在此闭关破境之心,愈发坚定。就算落魄山赶他走都不走了。
不过孩子嘴上是这么说,心情是很好的,因为他站在板凳上看书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是松弛的,孩子再不是那种好像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看世界的模样了。
他那六个嫡传弟子。
“于老哥,你家山头茫茫多,管不过来,实属正常,话说回来,难怪仙槎道友先前要说道你几句了,不算冤枉?”
那厮依旧装神弄鬼,不愿现出真身,反问一句,“不如换个更有意义的问题。”
从宝瓶洲南部诸国拣选出一部分山水神灵,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用以缓和南部半洲和北方一国的南北关系。
巨大的付出,得到了丰厚的报酬,比如风雪庙祖师就秘密得到了一道远古剑术,凭此跻身仙人,同时这条剑脉,可以让剑修直指玉璞,能够让剑修在开府、结金丹、由元婴破境跻身玉璞境,在这三大修道关隘上,有如神助,架起长桥,小去诸多阻力。如此一来,所谓“直指”,名副其实。
大宗门,也会忧心弟子们良莠不齐,道场繁芜,顾此失彼,人心涣散,担心那些好苗子,一着不慎误入歧途,求道不真。
她真要吐了。
片刻之后,鼻青脸肿的丁道士躺在地上,抬手擦了擦鼻子,满手都是鲜血。
田宫一边稳住道心,单手掐诀,从袖中掠出一条长达百丈的火箓长龙,游曳之地,再逐迷雾扫荡一空,依稀可见,置身于水面之上,细看之下,每一条水纹仿佛皆是一道古符?田宫心中震撼不已,是落魄山一座现成的符阵?被陈平安拿来就用,还是神不知鬼不觉临时起阵?
所以于玄的这份良苦用心,陈平安心有戚戚然。于玄今日之境况烦忧,不就是落魄山和青萍剑宗来日之必然?
小门派担心青黄不接,祖师堂香火不旺。弟子,钱财,天材地宝,灵器外物,道书秘笈,只求多多益善。
曾经有过这样的道士,虽然会神色局促,语无伦次,也会问一些并不高明的问题,但是于玄乐在其中,耐心为他们仔细解惑。
“老秀才,荀卿!你别逼我学那泼妇骂街啊,我于玄也是有脾气的人。”
“放肆,你既然不把我当朋友,于真人今儿伤了我的心,我就也不把你当兄弟,喊什么老秀才,喊文圣!”
先让人退无可退,逼到墙角,全无一丝余地可以周旋。
丁道士已经变得正襟危坐,也有那神色恍惚或是大汗淋漓的道士,更有道士必须掐诀坐定,才能稳住心湖动静。
香童双臂发麻,脖颈发酸,头顶山岳越压越低,少年只得越来越低头。
在陈平安眼中,这些身份清贵、当得起仙苗美誉的道士,其实大多数都是……年轻人。
米裕佩服不已,周首席这句话,当真说到自己心坎上了。
入山才知云峰好,撑伞徐徐带雨行。
陈平安微笑道:“我有一符,可以让火蛟渡江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若山蛟走水成火龙。”
仙尉道长确实雅致。
陈平安面带微笑道:“不必如此,以后路过贵派道场,想必自有面谈的机会。”
丁道士还是笑道:“陈剑仙,技止于此?”
于玄有钱,有境界,有身份,有功德,有口碑……一位练气士该有的,令人羡慕的,于玄都有,而且还都比别人多。
小米粒望向米裕,伸手挡在嘴边,压低嗓音说道:“余米余米,周首席点你呢。”
丁道士笑道:“暂时还没有收徒。还有,陈先生就不要喊我道友了,晚辈如今还当不起。”
于玄,教得出一树开五,教得出绝大多数道士都是持身端正,却未必犹有更多精力,教得了所有的“一个再传弟子的香童”,“太羹福地的丁道士”。
看得谢狗恨不得把袁化境的脑袋按在地上,是十啊,她看一眼就知道答案是十,你资质再差,脑子再笨,也不该这么搞自己啊。
陈平安纹丝不动,趴在椅子那边,老神在在道:“若是符箓可以说话,那我这张符,能够让你这张符,叫苦不迭,有看似咫尺实则天涯海角的颓败之感,教人心灰意冷。”
桃符山的鹤背峰杨玄宝,曾是于玄首徒,兵解再转世,重返山中继续修道,等于是一人占俩。
陈平安内心深处,非但没有任何芥蒂,反而觉得他们的态度就该如此。
白凤幽幽叹息一声,符箓这玩意儿,在那座虚幻境界中,她都快吃撑吃吐了,她就想着以后回到道观内,就好好学学如何画符。
“天无绝人之路,为何不求祖师于玄?”
那个手持旱烟杆、跷二郎腿的男子,笑道:“丁道士,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
米裕说道:“换成咱俩?不算个事?”
哪怕跟宁姚事后复盘,陈平安大致确定老大剑仙所谓的不小机缘,就是那座括苍洞天和那半座斩龙台,即便错过了,也没什么。
一袭青衫蹲在不远处,吞云吐雾,当此人偶尔以烟杆轻轻磕地,香童便要面红耳赤几分,愈发吃力几分。
只是对方曾经将某个道理,撂在了草鞋少年这边,如今已是山主的陈剑仙,就带着这个道理去见一见他。事情很简单。
于玄说道:“老秀才,现在可以让我跟陈道友聊几句了吧?”
即便方方面面阔绰如此,先前跟陈平安聊起斩龙台的买卖,老真人也很是为难,不敢有任何打包票,只能说帮忙在老朋友那边提一嘴,牵线搭桥。他们肯不肯卖,会以什么价格卖,都得看缘分。
这是她在侮辱陈平安,也是宁姚作践了自己。
“荀老弟,喝酒就算了。”
于玄如释重负,抚须而笑。一千颗金精铜钱,肯定不算打了个水漂。长远来看,其实有赚,大有赚头!
不料那位陈道友笑问道:“他们只是有了个否定之否定,得了个很初步的肯定而已。于前辈毕竟是送了五百颗金精铜钱,我与人做买卖一向不愿别人亏钱的,需不需晚辈再来个顺水推舟,趁热打铁。一般而言,楔子过后,翻过开篇正文内容,就该步入中段,最后再来收官……”
陈平安只会点点头,嗯一声。心里其实美坏了。
田宫默然不语。
陈平安一个外人,不管是旁观者清,还是眼界使然,可能要比他们更了解五座宗门。
“有机会,可以求,为何不求?”
于玄试探性说道:“陈道友何必如此劳神费力……”
之后老大剑仙才说了一个宁姚愿意接受的理由,说此物暗藏一桩不小机缘,于陈平安将来修行有助,那小子,比较聪明,说不定哪天就能开窍,想出其中玄机,但是你不能提醒他,一提醒就离题万里喽。
他始终不曾错过她。
陈平安心中了然,照实说道:“无意间帮你报仇,只是顺带的,道友不必言谢。”
不等鹤背峰杨玄宝说出最后一个“脚”字,刹那之间,剑光一闪,女冠头颅便已滚地,她那双眸与香童恰好对视。
顾不过来的。
其实跟竹楼崔诚当初帮陈平安和裴钱教拳,是一个路数。
这就像学塾蒙童在做一个最简单的算术题,一加九二加八三加七……都等于十啊,你这小元婴,咋个非要一加二加三什么的,关键是一个不小心还多加了个一二三的,再来个减法甚至是乘除,你这练剑路径,倒是整得挺俏啊……
这拨道士们犹有一份大余地可退,栽在别人手里,是我差了道龄。
“小娃儿,你要对得起你师尊杨玄宝的宠溺和希冀。不可让她一次伤心就打杀了万千欣喜,让她悔不当初。”
那文霞觉得他陈平安那般作派,惹人厌烦,令人作呕……好不好?陈平安觉得简直就是太有道理了,她如此想,好得很!
犹有一拨年轻道士,坐在那边,好像就是在等着久闻大名的陈山主,到底是否有真本事,配得上那些传闻和事迹。
当然如今于玄还有一个藏藏掖掖的小弟子,不过暂时让经纬观那边帮忙传授道法,毕竟不宜带往星河一起修行。
陈平安笑道:“多骂几句。”
丁道士看了眼“前程”景象,反问道:“陈先生,若非得到你的指点,我注定前路坎坷?”
姜尚真却是难得神色认真,微笑道:“你们大概不知道,我年少时就有个梦想,从来不好意思说出口,就是在谁都不知道姜尚真是谁的乡野市井间,开一家书铺,书铺边上有座学塾,我当教书先生。”
丁道士闻言,轻轻叹息一声,“实在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办法的办法啊,陈山主,你有所不知,我并非故意抖搂聪明,而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回头我帮你跟于道友求上一求,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朱紫绶其实算是最不糟心的一个道士了,不知那些她心目中高不可攀的修道天才,都是那副撞见鬼、又好像同时见了神的模样。
就像陈平安自己,对那刚刚进入跳鱼山十六人,就少了耐心,而且是少了很多的耐心。
“于道友用心良苦。”
丁道士心知不妙,要糟!
姜尚真说道:“剑修每用掉一块磨剑石,世间就少一块斩龙台,确实难办。”
规矩当然必须得有,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是过重,就会过犹不及。道士天性,束缚一多,舒展就少。
反正一些个翻阅较多的正经书,都已经藏在抽屉里了。
学问太低,修道太难。
确实,山下俗子,往往年少时最容易读书,却不太愿意勤勉求学。等到白头时想要好好看书了,却是眼力不济,精神不佳,没有那么容易读书了。
大骊户部秘录的甲六山,小镇俗名龙脊山。在此开山的,有四方势力,大骊宋氏,阮邛,宝瓶洲两位兵家祖庭风雪庙和真武山。
姜尚真微笑道:“这就是我们远远不如山主的地方了。一个男人的最大风流,是洁身自好,用情专一,让天下女子既求之不得,又求之不得。”
李睦州是唯一一个不用苦熬的道士。
斗然派“叶处士”,岂会与谁笑脸笑言?
上次祖师堂议事结束之后,陈平安再去压岁铺子跟石掌柜按例对账,那个喜欢当小哑巴的再传弟子周俊臣,如今见了面,虽然还是没什么笑脸,但是都会主动喊陈平安一声师公了。
梁朝冠笑呵呵,翘起二郎腿,“陈山主,下次我去斗然派,见着了真的叶师叔……”
站在附近的陈平安,笑了笑,“你所依仗者,确实不在外物,而在自身机巧,在求道心固。否则也不会连如何绕过心魔,顺顺利利跻身玉璞,你都能想出一条捷径。说你歧途了,当然不信?”
高人有高语,大人有大言,古云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于玄忙不迭说道:“不必不必,陈道友如今忙着闭关,不宜耗神分心更多,有个楔子与开篇便足矣……”
一众道士只见那位陈山主霎时间如临大敌。
斗然派的道士田宫,愿意为了经纬观的垢道人,第一个公开撕破脸皮。好不好?陈平安当时差点就要给他竖大拇指。
“她将你保护得太好,拔苗助长了。将来香童或是黯然兵解离世之时,或是下山历练身死道消之日,回头再看人生路,捧杀香童者,杨玄宝是也。”
梁朝冠看了眼薛天君,再看了眼气态端庄不怒自威的叶师叔,最后看了眼陈平安,一骨碌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与那叶师叔默然稽首,大步流星往渡船走去。
远古天庭有两座行刑台,其中一座就叫斩龙台,登天一役被打碎,坠落人间,最大的两块,就是骊珠洞天的龙脊山,跟剑气长城宁府那座山顶构建凉亭的“小山”。
这一次就算是那香童,也跟着起身,老老实实行了个稽首礼,才撂狠话,只是略显色厉内荏,“依旧不服。”
道士李睦州瞬间跻身物我两忘的心斋境地。
丁道士坐在原地,依旧是缩脖子靠椅背的慵懒姿势,双手插袖,问道:“陈山主,这类以假乱真的炫技手段,可能用在别人身上,兴许有几分管用。对付小道,可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陈平安笑问道:“既然火蛟注定难以渡江,走水成功。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妨猜猜看,我这张符箓,是个什么名称?”
恩将仇报,坏我道心?!
陈平安点点头,“猜对了。再就猜猜看,符纸是什么材质?”
比如丁道士无比自负于自身的修道天赋、学问才智。那就悉数摧毁之再重建。
“你们是道士,道士肯定住在道观里,不然就是身在道场中,是也不是?”
“身在山中不知山,既不知何谓鹤背峰,更不知何为桃符山。杨玄宝自身修符法,是大家,传道教徒弟,是小家。”
当然,如香童这样的,另说。
李睦州就在门口,叩响铺首衔环,那年轻道士闻声出屋,站在廊道中,笑着招手道:“李道长,来里边坐。”
已经听陈灵均详细介绍过中土神洲桃符山的了不起,当然青衣小童也炫耀了自己与那符箓于玄的相邻而坐,把臂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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