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朱武一家子(1/2)
第348章 朱武一家子
江宁城西南十五里有一处板桥庄,隶属江宁府上元县治下。
板桥庄靠近江宁城通往太平州当涂县的官道,故而往来商旅繁多,又因庄子上开设了许多邸店、货栈、食肆,供贩夫走卒歇脚,因而也被往来客商称作板桥店。
板桥店往西二十余里,就有一处狭窄渡口,可供数艘江船停泊,每日横渡大江,往返运送两岸百姓。
板桥店水网密布,地势平坦,自古便以土壤肥沃成为江宁地区重要的稻米产地。
江宁城中,就有不少高官显贵人家在此置办田产,大大小小的水稻田,早就被权贵瓜分一空,绝大多数自耕农只能成为官宦人家的佃户,只有一些犄角旮旯里的散碎田地还留在当地百姓手里。
板桥店南面地势低洼,一到雨季容易积水,到处泥泞一片,有条件的人家早早搬到了地势较高的北面和东面,留下的大多是些外乡户和贫困佃户,以及一些辗转各商户干苦力的力夫。
这里破烂的窝棚随处搭建,有一两间茅草盖顶的土屋,就已经算是板桥南洼子里的富户。
初夏时节,细雨绵绵,南洼子就像河岸边的滩涂地,到处烂泥一片,一脚就能踩出一个水坑,走起路来“吧唧”响,稍不留神脚下打滑,跌得满身泥浆。
住在南洼子里的穷户们,不管男女老少,身上永远带着洗不干净的黄泥印子。
所谓泥腿子,便是南洼子百姓的真实写照。
家乡被毁,朱武只能带着妻儿母亲,随流民南下逃入唐国境内,颠沛流离最终得以在板桥店安家。
“娘,俺回来了!”
可偏偏那几年,朱家小郎聪颖好学名声在外,又是县学重点培养的生徒,据说写的文章连州府几位主官看了也叫好。
自家小儿子读书成器,将来考科举做官,迎娶的必定也是宦官人家的闺秀,岂能白白让杨家占了便宜?
杨巧莲觉得有些委屈,忍不住抱怨道:“娘还真是心疼姓朱的,我不姓朱,连家里的油荤也不配吃”
趴在草屋顶的老聋头抹了把脸上雨水,抓起一把茅草扔过去:“干你鸟事!”
雨势渐大,南洼子里的破落户们都缩在家里避雨,有倒霉的屋顶漏水,一家老小忙活着修补屋顶,浑身被淋得湿漉漉。
年仅八岁的朱亮虎头虎脑,扎着两个牛角髻,跪坐在几案前扭来扭曲,拿着一根削细的木笔,不时在杨巧莲的呵斥下,在一旁装有细沙的盘子里划拉几下。
杨巧莲狠狠在儿子屁股蛋上拧了拧,朱亮委屈地憋着嘴巴,只能乖乖坐下。
杨巧莲出嫁的时候,一向吝啬的杨家倒也给了些丰厚嫁妆,算是和朱家结下善缘。
朱亮欢呼一声,叫醒妹妹朱芳,兄妹俩蹦蹦跳跳跑到小院里玩芭蕉叶。
杨巧莲也没耐心敦促儿子认字,她本是定远县商贾杨家庶出的女儿,幼时在杨家的供养下念过几年私学,稍微年长些杨家就不许她继续留在学堂,把她当作杨家一件待售的货物,四处张罗婚事。
见朱武探进脑袋,杨巧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顿了顿,杨巧莲又忍不住埋怨道:“可惜你小叔福薄,全家省吃俭用供他读书,到头来连州学都没来得及考,人就没了,白白浪费了许多钱粮”
朱亮挺着胸脯得意道:“阿嬷说我随小叔!”
老妇朝堂屋北角的隔间努努嘴:“里边,大丫睡着了,伱媳妇正逼着我大孙子认字呢!”
朱武底气不足地争辩几句。
大丫小嘴一瘪两眼噙泪,朱亮还想再伸筷子,被吴友娣凌厉的眼神吓得缩回手。
跟人家一比,咱家幸运多了”
朱武搔搔头,憨笑道:“你怎么反倒安慰起俺来了?”
朱武皱皱眉头,不高兴地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干嘛?让娘听见又得闹心!”
黄泥土砌的院墙只有半人高,拐角处倒塌一半,露出半尺宽的裂缝,人过不去,狗和狸子倒是能跑进跑出,夜里还丢失了几只鸡仔。
摆上四方桌,一盆子糙米饭,一盆黄豆煮野菜,菜汤表面漂浮油沫,一碗酱菜,便是全家人的晚饭。
朱武叹口气道:“是俺没本事,让你们娘仨跟着俺受苦了!”
朱武扭头咧嘴大笑:“不给!还要拿回去给俺家娃子玩耍哩!”
“娘~”杨巧莲红了眼圈,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咳咳~亮娃啊,爹扛回来一杆芭蕉叶,扔在院里,你去修剪修剪,天热了铺在地上给你们兄妹当凉席使.”
“娘~”朱武不舍得吃,一脸为难。
杨巧莲拍了男人一巴掌,顺势倚入那宽厚温暖的胸膛。
那胖婆娘是南洼子里出了名的悍妇,曾经靠一根捣衣棒,打得两个上门逼债的青皮流氓屁滚尿流逃出南洼子。
“娘,巧莲和两娃子哩?”朱武问道。
吴友娣借口长兄不成婚,当弟弟的先定亲不合规矩,不同意拿小儿子和杨家联姻。
“浑小子写完这一百个大字才准走!”
杨巧莲抽搭鼻子,轻轻拍了拍儿子脑门,佯装叱骂:“浑小子嘴倒是甜得很,就知道哄骗我。你爹是个憨瓜闷葫芦,你倒是机灵,也不知随了谁.”
“把褂子脱下来,娘为你洗一水。”
路过几家土墙院外,正在冒雨修补屋顶的老汉见了,大声嚷嚷:“朱武!哪弄的芭蕉叶?拿来给俺家盖盖房顶!”
“秀哥儿啊,娘对不住你,害得你被契丹蛮子掳了去.到了下边,你也就不会受苦了.”
朱家凭借杨巧莲带来的嫁妆资助,倒也过了几年顺风顺水的日子。
这便是朱武在南洼子里的家。
想到在雇主家受的辛酸委屈,杨巧莲红了眼圈。
吴友娣不紧不慢地夹起最大一块肥油皮放进朱武的碗里,淡淡地道:“大郎干的是力气活,少不了油荤,这四块肉皮,两块大的给大郎吃,你们两个小东西吃小的。”
定远县人人都说朱家小郎将来一定是做官的料。
老妇吴友娣从黑漆漆的供桌下摸出三支长短不一的香,用灶下柴火点燃,揭开佛龛之下一块黑布,露出两块做工粗糙的灵牌。
朱武憨厚地笑着,还是顺从地脱下无臂短褂,露出精赤黝黑的上身。
吴友娣轻笑道:“今儿个王婆子来要走了两块木料,说是拿回去搭床脚,舀了一小勺荤油给我。你只管吃就好,别说话,免得被咱家的狗鼻子闻到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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